無疑山

一、從前有座山

那時候，星星們才誕生不久，剛學會了發光，但還沒有學會如何動。

在茫茫宇宙中，也飄浮著一座小小的山，也想像星星一樣發光。

可是，無論它怎么嘗試，也很難達成心愿。

“唉，真是沒有辦法。”

小山嘆了一口氣，一口小小的長長的氣，可是，連這口氣也轉眼消失在茫茫宇宙中。

它只好放棄了，靜靜地在宇宙中飄浮著。

跟那時候的很多事物一樣，這座山還沒有名字。

不過，它也沒有覺得特別遺憾，因為它有點黯然地想：在茫茫宇宙中，就算有一個名字，也不見得有人叫你。

那時候，它還沒認識幾個朋友。

每當看到漂亮的星星，它都慚愧得連忙低下頭，哪里還能鼓起勇氣向它們問好呢。

因為，跟發光的星星相比，它的長相實在不怎樣。

它長得黑黑的，什么東西都沒長，連一棵樹一根草都沒有，就像一顆光禿禿的核桃，還滿臉凹凸不平。

關于這一點，連小山自己都有點不好意思了。

至于問它從哪里來，它更是不好意思了，因為從來沒有人告訴過它它的父母是誰。

“可能是一座大山吧，”它在心里暗暗地想著，盼望著，“也可能，是星星的一角。”

嗯，這樣的想法也是有一點道理的。

不過，如果再問它長大后想干點什么，它會結巴得半天說不出話來。

因為，除了曾經想像星星一樣發光外，它的心里實在沒有什么理想，沒有想過要征服宇宙，或者打敗大魔王。

它是一座很普通的小山。

每天除了打打瞌睡，看看風景，發發呆，它沒有什么別的想法。

如果你再問它，它將要到哪里去，你會發現，它把山峰伏得更加低了，泥土的顏色也更加深了。

它實在不好意思說出：“就這樣飄著唄……”

不過，幸好，那時候沒有這么多問題。

二、山上來了一個小男孩

不知從什么時候起，山上來了一個小男孩。

看上去，他跟普通的男孩子沒什么兩樣，同樣是頭發亂糟糟的，像個鳥巢，同樣是臉上汗津津的，像個沒擰緊的水龍頭，“滴答滴答”，同樣是褲腳上還破了一個洞……

但他目光卻是像溪水那般清亮，這一點，也是跟所有的孩子一樣的。

這個小男孩從哪里來，也是沒有人知道的。小男孩自己也不知道，也不太關心。

“重要的是自己在這里。”小男孩心里是這樣想的。

他喜歡在宇宙中奔跑，從這頭，跑到那頭，再從那頭，跑到另一頭。

至于為什么要奔跑，他也不知道，世界上的孩子不都是喜歡奔跑的嗎？

或許是想看看宇宙有多大？

也許是。

也許不是。

不過，可以肯定的是，宇宙確實很大很大。因為他跑了成千上萬年，跑得光輝燦爛，跑得大汗淋漓，也沒有跑到宇宙的盡頭。

千萬年后，小男孩來到了這座小山，不知道為什么，他停了下來。

小山緊張地看著他，它有點擔心這孩子會不會踢它一腳。

小男孩當然沒有這樣做啦。

他在山上四處逛逛，到處瞅瞅，看到山上什么都沒有，沒有花，沒有樹，沒有草，沒有風，沒有鳥，整座山就像一顆光禿禿的核桃，還滿臉凹凸不平。

不過，他沒有覺得苦惱。

他摸了摸他那圓圓的腦袋，咯咯地笑著說：“無疑，無疑，一切都很好。”

是的，小男孩很喜歡說“無疑”，那都成了他的口頭禪。

就這樣，之前一直在奔跑的小男孩，在小山上住下了。

而小山呢，觀察小男孩一段時間后，它也放心了，它相信這小男孩是不會踢它的。

說實話，小山打心眼兒里也喜歡這個小男孩，這個普普通通的、頭發亂糟糟的、目光清亮的小男孩。

它學著小男孩的話對自己說：“無疑，無疑，有個朋友總是好的。”

第二天，小男孩醒來后，閑來無事，就在小山上閑逛著。

他東看看，西看看，琢磨著應該干些什么事情。

他一會兒摸摸山上的石頭，一會兒摸摸山上的泥土，突然，他的心里有了一下很大的觸動，呼嘯一聲，便開始在山上奔跑。

他從東跑到西，又從西跑到東，從南跑到北，又從北跑到南，來來回回，跑了一遍又一遍。

他在干什么呢？

“看上去就像一個農夫在犁田。”后來，當小山回憶起這一幕，它就會這樣說。

不過，當時小山并不知道什么犁田，但它喜歡小男孩在它身上奔跑，喜歡小男孩在它身上歡呼。

這讓它感受到一種不一樣的力量。

小男孩一邊跑，一邊歡呼著：“嗨——喲！嗨——喲！”

這歡呼聲，讓小山升起了一種感覺：小男孩奔跑的時候，會激起他身邊的空氣，那些空氣就變成了一縷小小的活潑的風。

這太好了，小山從來沒有遇到過風。

小山喜歡風，這讓它感覺到很清爽。

不過，遺憾的是，小男孩跑過之后，那縷小小的風又變得懶洋洋的，最后落在地上，消散不見了。

“真是可惜。”小山心里若有所失。

小山還感覺到，小男孩身上的汗水，滴落在它的身上，就變成了一滴滴晶瑩的小水珠。

小山很驚訝，它從來沒有遇到過水珠。它喜歡小水珠，喜歡這種滋潤的感覺。是很喜歡的那種！

不過，遺憾的是，小男孩跑過之后，那小水珠就鉆入泥土里，又消失不見了。

“真是可惜。”小山心里嘆了一口氣。

小山還特別喜歡小男孩的歡呼聲。那歡呼聲清澈響亮，把小山聽得癡癡的，呆呆的。

“就像一泓嘩啦嘩啦的清泉。”后來，當小山回想起這一幕，它就有一種清泉灑在身上的感覺。

可是，就跟風和小水珠一樣，在小男孩跑過之后，那歡呼聲也漸漸在耳邊消失了。

不過，不一樣的是，那歡呼聲穿過了小山身體里的層層泥土和巖石，回響在小山的心里。

小山連忙閉上眼睛，又閉上嘴巴，如果可以，它還想捂住鼻子，因為它實在擔心那聲音會從它的眼睛嘴巴鼻子那里溜走。

小山感覺到，那歡呼聲在它心里一圈一圈地回響著，而且一圈一圈地縮小著，最后變成了一粒小點點。

后來，當小山回想起這一幕時，它會把這一粒小點點稱之為“種子”。

種子就是這樣誕生的。

這粒小小的種子，讓小山生起了一股神奇的力量。這股力量越來越大，從小山的心底，彌散到它的全身，一直到它的山頂和山腳。

小山全身都鉚足了勁，怎么辦呢？

小山不知道。

它覺得，好像有什么東西要破土而出了，是那顆種子要溜走嗎？

小山咬著牙關，拼命忍著，不想讓那顆種子逃走。

可是，那力量越來越大，越來越大，它實在擋不住了，只好張開嘴巴，大叫一聲：“啊——”

它的身上就“窸窸窣窣”長出了許多青草，那么青綠，那么悅目。

“就像穿著一件漂亮的綠色衣服。”后來，當小山回憶起這一幕時，它會這樣得意地說。

小山驚喜極了，它壓根沒想到，世上竟然還會有這么神奇的事情。

它受到了很大的鼓舞。它感覺到那股力量還沒有消失，還在繼續生長。

于是，它深吸了一口氣，又再鼓一下勁，身上又再響起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

這回，小山長出了一棵棵挺拔的小樹，仿佛身上長出了一雙雙小手。

小山很高興，它想：“晚上就可以用這些小手和星星們打招呼了。”

它對星星們念念不忘。

它心里的那股力量還在生長著。

然后，它再鼓一次勁：“嗨——”

它的身上就流出了清澈透亮的水，就像小男孩的目光，就像小男孩的歡呼聲。

小山驚呆了，它實在太喜歡這些水了，這給了它一種濕潤的感覺。

“或許，可以用這些水來洗個澡？”小山笑瞇瞇地想著。

因為這些剛剛長出來的青草有點呆頭呆腦，只會直直地站著，半天也不懂得搖動一下美妙的身姿。小山心想：“如果能給它們澆點水，或許它們會更有神采些。”

而那時候的樹呢，一點也不知道自己應該干些什么。

它有些淘氣，一會兒長得高高的，一會兒長得矮矮的，一會兒開花，一會兒又結果，一會兒又落葉，一會兒又重新發芽，小山看得眼花繚亂。

小山心想：“如果能給它們澆點水，或許會讓它們清醒些。”

不過，那時候的水也有一些自己的問題：它們根本不知道該往哪里流！

自從從小山的心里流出來后，它們就靜靜地待在一個小坑洼里，百無聊賴。如果有人扔一塊小石子進去，小石子會一聲不吭地滑入水中，悄無聲息。

小山覺得有些遺憾，它想：“如果能濺起一朵水花，那就好了。”

不過，小男孩說：“無疑，無疑，一切都很好。”

三、洗了一個澡

那天傍晚，小男孩回到家里，滿身都是汗呢。

“真想洗一個澡啊。”他說。

于是，他走到那靜悄悄的水潭邊，提了一桶水回來，脫下衣服，然后就開始洗起來。

“嘩啦嘩啦——”

“這聲音真好聽。”小山聽見水聲，覺得身上癢癢的，說：“哎呀，我也好想洗一個澡啊。”

可是，就在小山心里暗暗盼望的時候，這好聽的聲音突然停止了。

“發生了什么事呢？”小山好奇地張望著。

原來，是小男孩突然停住了洗澡，正蹲在水桶旁邊發呆呢。

他到底在干什么呢？

小山不知道。

可能連小男孩自己也不知道。

這時候，水桶里的水平靜了下來。

小男孩靜靜地蹲在水桶邊上發呆。

過了好一會兒，小男孩卻突然歡呼了一聲：“嗨——”

小山嚇了一跳，連忙看看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

只見小男孩把手伸進水桶里，用力攪拌起來，水桶里的水便隨著他的手，一圈又一圈地旋轉起來。

這是一個簡單的游戲，可小男孩玩得如此開心，如此專注，以至于把什么都忘記了。

他就這樣不停地攪拌著，而桶里的水也一直在旋轉著，在水桶中間形成一個漩渦。

他不知玩了多久。

“他到底在干什么呢？”小山百思不得其解。

突然，小山又被嚇了一跳，它聽到了一個響亮的聲音。

原來，是小男孩舉起雙手，用力地在水面上一拍：“嘭！”

水花四濺。

小山卻感覺到，自己的內心深處又震動了一下。

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呢？

小山不知道，它東張西望著。

似乎什么事也沒有發生。

“不，肯定是有什么事情發生了。”小山斬釘截鐵地說。

經歷了一些神奇的事情后，小山也開始自信起來了。

過了半晌，小山聽見有一種“淅瀝瀝”的聲音，似乎來自天上，然后，一種濕濕的東西，輕輕地落在它的身上。

小山連忙抬起頭看，驚喜地說：“啊，下雨了！”

原本，小山并不知道“雨”這個字，可一看到從天而降的雨，便不禁脫口而出。

從此，雨就有了自己的名字，它對此感到很滿意。

“哈哈哈，太好了，好清爽呢！”小山歡呼著。

就這樣，小山也如愿以償，它和小樹、青草也舒舒服服地洗了一個澡。

不過，小山它們并不知道，那一刻，除了下雨外，整個宇宙到底發生了什么。

四、宇宙之舞

很久以前，有個小男孩肚子餓了，于是煮粥，但把粥煮得爆炸了，白米粥滿天飛，粘到天上，就變成了滿天星斗。

那時候，星星們大多是調皮的小家伙。

尤其在學會發光之后，這些小家伙更是興奮不已，嚷嚷不停，說什么再也不怕幽暗的宇宙了，說什么要去打宇宙中的那些怪物了。

它們一個個扯起嗓子，挺直胸膛，仿佛真的成了小勇士。

不過，它們在宇宙中跑來跑去，你追我趕，倒是蠻開心的。

不過有時候，就難免撞到一起，發生種種意外了。

譬如，原來宇宙中有一個可愛的三魚座，也有一個英俊的人馬座，有一天，這兩個家伙橫沖直撞，就像沒長眼睛似的，結果“嘭”的一聲巨響，撞在一起了。

這下可撞慘了！

三魚座把自己其中的一條魚撞掉了，不知掉到宇宙的哪個角落了，從此，宇宙中就只剩下雙魚座了。

而人馬座呢，也傷得不輕，被撞掉了一半。為此，它不僅身痛，心里更是痛得很。要知道，它可是一個非常帥氣的射手呢。它不甘心就這樣變成了一顆殘疾的星星，它努力地把那撞掉的一半尋回來，用膠水粘回去。可是，沒過幾天，那部分又掉下來了。人馬座又去尋回來，如此重復。

所以，有時候人們會看到整個人馬座，有時候人們只看到半個人馬座。

這還不算最慘的，還有更糟糕的呢。

譬如，原來宇宙中有一個跑得飛快的雞毛腿座，還有一個跑得飛快的鴨毛腿座，它們倆是好朋友，常在一起玩耍。

可是，有一次，它們玩得實在太瘋狂了，它們你追我趕，在宇宙中瘋狂地奔跑，結果又“嘭”的一聲巨響，又撞在一起了。

這下子，兩個都撞得四分五裂，都散架了，變成滿天的雞毛和鴨毛，最后都消失在宇宙中。

對此，星星們嘆息不已，議論了很久。

不過，雖然總有星星受傷，但星星們還是喜歡跑來跑去。

說來也是，天底下，哪個孩子不是這樣呢？

對于這些調皮的家伙，那些喜歡安靜的星星就覺得苦惱了，總是擔心那些調皮的家伙會撞到自己。

這一切，在那個神奇的夜晚后，就發生變化了。

后來，據地球回憶說，那個夜晚原本是一個平常的夜晚，跟平時沒什么兩樣。它和水星、金星、地球、火星、木星、土星、天王星、海王星等星星，原本想在睡覺前再來一次賽跑，突然，它們感到某種召喚，竟情不自禁地開始旋轉起來，圍繞它們的老大哥太陽緩緩起舞。

它們驚訝極了，不知發生了什么事情。

不過，它們覺得這樣也挺好，這樣的舞蹈既神秘，又優雅，讓人心里很平靜。

而太陽自己呢，也開始旋轉起來，并帶領著地球、水星、金星、火星、木星、土星、天王星、海王星等，圍繞著銀河系的中心，緩緩起舞。

這迅速感染了宇宙中的其他星系，包括仙女星系、大麥哲倫星系、小麥哲倫星系、草帽星系、黑眼星系等等，它們和銀河星系一道，也開始旋轉起來，跳起那神秘的舞蹈。

可以說，幾乎宇宙中所有的星星，都加入了這場舞蹈，仿佛在向宇宙的中心致敬、朝拜。

星星們都喜歡這舞蹈。因為這樣一來，星星們就不會亂跑了，也不會發生受傷的事件了。

就這樣，整個宇宙，成了一場盛大的舞會，至今仍未結束。

而這場舞蹈的中心，正是小山。

那個晚上，小男孩洗完澡后，穿好衣服，走出洞口，抬頭看到天上星星們的舞蹈，真是驚喜極了。

他不禁也旋轉起來，跳起那歡樂的舞蹈。

五、起風了

第二天早晨，小山可謂在最美的夢里醒來。

它從來沒有做過這樣的夢。

以至于它醒來時，還舍不得張開眼睛，但同時它又生出了一種憂慮，小心翼翼地問自己：“這真的只是一場夢嗎？”

“是的，肯定是的，”小山傷心地說，“這個早晨和以往的早晨沒什么區別。”

它的心里有些黯然。

心里忐忑了很久，它決定還是先睜開一只眼睛，看看這讓人失望的現實。

但它一下子就看見了那滿山的青草、挺拔的小樹，它高興壞了，甚至忘記了睜開另一只眼睛，它大聲說：“不是夢！不是夢！比夢還要美！”

它的歡呼立馬獲得了另一種回答。

它的頭上傳來一陣“噼里啪啦”的聲音，一些濕濕的東西砸中了它。

小山抬起頭一看，原來是昨夜下完雨后停留在樹上的小露珠。

小山禁不住哈哈大笑，于是，又一陣露珠砸下來。

好事還沒結束呢，樹上又還傳來一陣清脆悅耳的聲音：

“唧唧——啾啾，唧唧——啾啾！”

小山連忙抬起頭，看到了一只毛茸茸的小家伙。

小山太激動了，連忙說：“你好，小鳥，你的歌聲真好聽！”

小鳥喜歡“小鳥”這個名字，一激動，又唧唧啾啾地唱了一首歌。

小山的心情真是好極了，它對小樹和青草說：“如果你們也來一場舞蹈的話，那就再好不過了！”

這下子，讓小樹和青草有點難為情了，它們可從來沒跳過舞呢。

不過，它們的窘困并沒有持續多久。

這時候，不知從什么地方，一陣風輕輕地吹過來了。它在小樹枝上輕輕地打了一個旋，又在草地上打了兩個旋，它說：

“預備，跳！”

風就像一個指揮家，在它的指揮下，小樹和青草也情不自禁搖動身姿，開始跳起舞來了。

小山還注意到，小樹也不再像昨日那樣亂長了，而是安安靜靜地、慢慢地生長著。

而青草呢，只要有風來，它就會翩翩起舞。它天生就是一個舞者。

一切都是如此安靜祥和。

小山多么希望，這樣美麗的景象能一直保持下去。

這時候，小男孩走出洞口，看見這一切，笑了，他說：“無疑，無疑，一切都會好的。”

六、風吹來了一個小女孩

與小樹、青草不同的是，風喜歡自由自在。

它不愿意待在一個地方，它喜歡滿宇宙亂跑，所以它有了很多孩子，可以說，到處都可以看到風的孩子。

其中，有些風性格溫和，它們的名字叫微風，被它們輕輕吹拂著，可以說是一件美事呢。

有些風性格爽朗，名字叫大風，它們喜歡把樹搖得嘩啦嘩啦地響，然后就大笑離去了，如果想請它留下來做客，那是不可能的。

還有一些風，不僅長得巨大，還十分兇猛，名字叫颶風，這樣的風，會讓所有的人都害怕。小山它們很快就會遇到的。

那是有一天，天氣悶熱，小樹和青草覺得百無聊賴，正低頭嘆息著。

突然，有些樹葉晃動了，小樹和青草喜出望外，以為微風來了。

可是，風越來越大了，吹得樹葉嘩啦嘩啦地響，小樹說：“看樣子是大風來啦。”

可是，風級還在繼續增大，吹得小山飛沙走石，吹得小樹和青草根本睜不開眼睛，甚至，都快要站不住了。

那是颶風來了！

小山它們都呆住了，它們只聽說過颶風的名字，卻從來沒見過，沒想到會如此可怕！

青草被吹得根本直不起腰，只好干脆趴在地上，它們發現，這樣反而不易被颶風吹跑。

但小樹不甘示弱，它們咬緊牙關，努力與颶風抗擊著。

可是，這樣的抗擊，不啻螳臂當車。

颶風根本不把它們放在眼內，反而吹得更加猛烈了。很快，小樹們被一根根地連根拔起，或被攔腰吹斷。

而小山，根本無暇他顧，它用盡了全身力氣，氣沉丹田，才沒有被颶風吹到某個宇宙的角落里。

小男孩在山洞里看得很真切，想去救小樹，可是，他才剛走出洞口，差點就被颶風吹跑了。

他只好待在洞里，心里好著急。

可是，急也沒有用，颶風依舊呼呼地刮著。

終于，颶風旋轉著飛走了。

小山上滿地狼藉，到處都是小樹和青草的斷枝殘葉，小山也筋疲力盡，一句話也無法說出。

小男孩在山上走著，踩在那些斷枝殘葉上：“咔嚓，咔嚓……”

每走一步，小男孩就掉下一滴眼淚，滴落在那些支離破碎的枝葉上。

他滿心自責。

他知道，這都是他的錯。

是他，在攪動水桶里的水，推動了星星們跳舞。

也是他，讓風吹了起來。

颶風就是一個旋轉著的大怪物。

小男孩傷心到極點，他趴在地上，大聲地哭了起來，他再也無法說出“無疑，無疑，一切都會好的”。

小山想安慰他，可它又能說出什么呢。

哭著，哭著，小男孩突然聽到了一個聲音：

“嗨，與其哭，不如好好收拾一下吧。”

他抬起頭一看，只見一個小女孩站在他面前，她也有些狼狽，衣角被扯破了，額頭有些擦傷，頭上還粘著幾片樹葉呢。

小男孩愣住了，他從來沒有見過這個女孩。

那女孩伸手拿掉頭上的樹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是風把我吹到這里來的。”

七、聽樹生長的聲音

連續好多天，小男孩都沒有說話。他默默地扶正那些被風吹倒的小樹，清理那些被吹斷的樹枝。

他一邊清理，一邊不停地掉下淚水。

小女孩明白小男孩的心情，她也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幫忙收拾著。

不過，有一天，小女孩叫了起來：“咦，你看，這是什么？”

她在一棵被折斷的樹上發現了一個奇怪的現象。

小男孩走過去，只見樹的斷截面上有一圈圈的印記，就像把一塊石子扔進平靜的水面后引起的一圈圈水紋，他不明白這是什么意思。

小女孩沉吟著說：“這會不會也是你玩水引起的呢？”

小男孩的臉紅了，以為小女孩在取笑他，他低下了頭。

不過，聰明的他馬上領悟了當中的奧秘：以前，小樹剛在小山上長出來的時候，一會兒長高一會兒長矮，一會兒開花一會兒結果，一切都亂糟糟的，可自從他在水桶里玩水，推動星星們旋轉之后，樹就開始穩定生長了，想必就是因為這樹紋吧。

“看，有得也有失，有失也有得，玩水也不盡然是壞事吧。”

小男孩愣了一下，呆呆地看著小女孩，目光中有一種感激。

“有人發明了刀子，帶給我們很多便利，可也有人用刀子做壞事，你說刀子是好東西，還是壞東西？有人煮粥，把粥煮得爆炸了，卻創造出滿天的星斗，你說這是好事，還是壞事？無論如何，推動整個宇宙的運轉，就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小女孩嘰里呱啦地說著。

小男孩聽了，沒有說話。不過，小女孩可以感受得到，他沒有那么沮喪了。

兩人繼續默默地清理著小山上的斷枝殘葉。

他們用了好幾天，才把小山收拾好了。

幾天后，小女孩又發現了另一個讓人驚奇的事情，她大聲呼叫道：

“快來看啊！”

小男孩靠了過去。

小女孩指著一棵斷樹，對小男孩說：“你快看！”

小男孩看見了，那棵斷樹上正冒出幾粒新芽，青青的，嫩嫩的，小心翼翼地打量著這個世界。

小男孩屏住呼吸，輕輕地說：“歡迎光臨。”

那幾粒新芽聽見了，嚇了一跳，一副準備隨時縮回樹里的樣子。

不過，它們張望了一會兒，并沒有發現它們想象中的可怕的東西，只看見了兩個可愛的小男孩和小女孩，就高興了，朝樹里吆喝道：“太好了，這里沒有老虎，沒有獅子，沒有恐龍，沒有狼，沒有一百只手的怪物，也沒有可怕的颶風，你們快來啊！”

說完后，立馬就有幾粒新芽在它們旁邊冒了出來，探頭探腦的。

它們嚷嚷著說：

“這世界原來是這樣的呀。”

“我還以為有好多恐龍呢，嚇死我了。”

“什么恐龍，看我不把它揍一頓！”

……

它們聲音小小的，如果不用心聽，還真聽不到呢。

小男孩和小女孩都聽見了，不禁抿嘴笑了。

那幾粒新芽仿佛是一個號角，在它們的號召下，其他樹木的新芽也開始陸陸續續冒出來了，就像在進行一場比賽似的。

過不了多久，那些小芽長成了新的葉子，小樹也長出了新的樹枝，一下子又亭亭玉立起來了。

小山也恢復了勃勃生機，溫柔地看著樹木生長，鳥兒歌唱，小男孩小女孩忙來忙去。

這時候，小男孩的心情也完全恢復了。

因為他知道，颶風可以把小樹吹斷，卻無法把小樹打敗。

有空的時候，他會和小女孩來到小樹下，靜靜地躺在草地上，聆聽樹一邊生長、一邊雕刻樹紋的聲音。

這真是天籟一般的音樂啊。

很久以后，有人受到啟發，發明了“唱片”這一雕刻時光的美好事物。

小女孩笑著對小男孩說：“無疑，無疑，一切都是好的。”

八、小女孩的心事

小女孩來自另一個地方。

那里有一片小小的海，名字就叫小小海，小女孩在小小海的中央建了一個小小的房子，她就住在那小房子里。

神奇的是，小小海有七種顏色，每天每個時候會有不同的變化。

清晨太陽還沒出來的時候，它是紫色的；太陽剛升起時，它就變成了輝煌的紅色；而等太陽慢慢升起，那紅色會慢慢退卻為橙色；等到中午，那顏色就變成了近乎透明的黃色；不過，當太陽西移，它又會變成綠色；等到星星在夜空中閃現，藍色就悄悄出現了；深夜時分，伴隨小女孩入夢的，是那神秘的靛色。

每天，小女孩坐在門前，靜靜地看著小小海的顏色變化。

不過，小小海雖好，可是沒有聲音。所以，每當看見小小海翻起雪白的微浪，小女孩就會在心里給它配上美妙的聲音。

小女孩和小小海，就這樣在宇宙中靜靜地飄浮著。

有一天，小女孩發現，天上竟然下起雨來了，“淅瀝瀝，淅瀝瀝……”

“真好聽。”小女孩靜靜地聽著。

那雨點劃過長長的線，落在小小海的海面上，引起一圈圈的水紋，蕩漾開去。

“真好看。”小女孩目不轉睛。

當天晚上，小女孩也發現了天上星星們的舞蹈，更是驚詫極了，她尋思著：到底是誰發明了這一切？

雨停后，小女孩還驚喜地發現，在陽光的照耀下，小小海的上空竟出現了一道彩虹，正好是紅、橙、黃、綠、藍、靛、紫七種顏色，真是美極了。

不過，小女孩并沒有把彩虹占為己有，而是掛到了天上，送給了宇宙。

從此，在宇宙各地，每當下完雨后，在陽光的照耀下，天上就會出現一道彩虹，傷心失意的人看到了，心里就會升起多姿多彩的希望。

可是，如此幸福的生活沒有持續多久，宇宙中突然吹起了颶風，也吹到小小海這里了。

當時，小女孩正坐在門前觀賞小小海，如癡如醉，根本來不及躲回屋里，就被颶風卷走了，最后掉落在無疑山上的一棵小樹上。

躺在小樹下的小男孩，靜靜地聽小女孩講述紅色的小小海、橙色的小小海、黃色的小小海、綠色的小小海、藍色的小小海、靛色的小小海、紫色的小小海、白天里的小小海，星光下的小小海，平靜如鏡的小小海，微波蕩漾的小小海……

他分明感受到一點：小女孩在思念她的故鄉。

小男孩想幫她回家。

可是，怎么幫呢？

就像她來那樣，依靠一陣颶風嗎？不可能。颶風是可怕的，它每經過一個地方，都想摧毀那個地方。更何況，風是飄忽不定的，誰能命令風呢？

小男孩也不能，雖然是他發明了風。

小男孩沉思著，好多天都沉默不語。

小女孩以為小男孩還在為往事傷心，便說了很多溫柔的話安慰他，譬如“風雨過后總會有彩虹”等等。

小男孩朝小女孩微微一笑，還是沒有說話，依然在沉思著。

過了一段時間，小樹開花了。

又過了一段時間，小樹結果了。

又過了一段時間，小樹的果子成熟了。

小男孩和小女孩開開心心地摘著果子，一邊摘，一邊吃，喀嚓喀嚓，果汁四濺，真是清甜無比呢。

可是，這么多的果子怎么運下山呢？

兩個人一起抬嗎？

這太費勁了。

聰明的小男孩從樹的年輪獲得了啟發，他發明了車輪，從而制作了一輛推車。他推著推車，車輪骨碌骨碌地轉動，輕輕松松就把果子運下山了。

在推著推車的時候，小男孩又想起了颶風的問題，突然，他一拍腦袋，大聲地說：“如果把風和車結合起來，不就可以制作一輛風車了嗎！”

于是，小男孩動手制作了一架巨大的風車，安裝在推車上，等風一來，風車轉動，便可隨風而起了。

就這樣，小女孩坐在風車上，在小男孩的護送下，穿過茫茫宇宙，終于回到了她日夜想念的小小海。

九、獎你一根棒棒糖

果真如小女孩所說，小小海有七種顏色，以往，坐在門口觀賞小小海的都是小女孩，如今卻換成了小男孩。

“真是太美了。”小男孩坐在門口，喃喃地說。

小女孩抿嘴笑了。

不過，她心里想，小男孩做出了如此神奇的發明，把她送回了小小海，她應該想個辦法，獎勵一下他。

小女孩便開始思索起來。

是送他一塊好看的小石子呢，還是給他寫一封感謝信，抑或在他額頭上親一口？

小女孩有些犯愁了，不知如何是好。

最后，她從小小海里獲得了靈感。

她從小小海里取出七種顏色的海水，然后配以用無疑山上的果子做成的果醬，然后按照颶風的樣子，做成了一個大大的、扁扁的、像颶風一樣的、七彩的糖果，插在一個小棒上，遞給小男孩，說：

“你是最棒的，就獎你一根棒棒糖吧！”

小男孩拿在手上，一小口一小口地舔著，別提多甜了。

其實，比嘴里還要甜的，是他的心里。

小男孩雖然沒有說，但小女孩是可以感覺得到的。

于是，小女孩每天都給他做一個七彩棒棒糖。

所以，可以想象一下，小男孩和小女孩在小小海的生活是有多么的幸福啊。

過了一段時間后，小男孩也開始想念無疑山了，小女孩決定，陪小男孩一起坐著風車回無疑山。

在小女孩離開的時候，小小海輕輕地翻著海浪，把一個小小的海螺送到了小女孩的腳下。

小女孩撿了起來，發現那海螺竟也是螺旋狀的。

更不可思議的是，把耳朵貼近海螺，還可以聽見小小海的聲音呢。

這樣，每當小女孩想念小小海的時候，就可以從海螺里找到一些安慰了。

十、后來……

后來，小男孩和小女孩也把風車掛到了天上，送給了宇宙，那風車就變成了輝煌的大風車星系。

后來的后來，小男孩和小女孩當然結婚了，從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后來的后來的后來，小男孩和小女孩生了很多小孩。

有意思的是，這些孩子的頭上都有一個發旋，看上去就跟當年小男孩玩的水一樣，就跟星星們的舞蹈一樣，就跟颶風一樣，就跟棒棒糖一樣。

小男孩和小女孩對看了一眼，笑了。

孩子們長大后，沿著旋轉而上的山路，建了很多房子，到了晚上，燈火閃爍，小山覺得，自己也像星星一樣發光了。

甚至有人說，從高處看下去，小山也像是在跳舞呢。

幸福的小山喃喃地說：“無疑，無疑，一切都是好的。”

選自《兒童文學》（經典）2019年第4期

陳詩哥，中國作協兒童文學委員會委員。2009年開始發表童話，曾獲全國優秀兒童文學獎、冰心兒童文學獎、《兒童文學》金近獎、深圳讀書月“年度十大童書”、上海好童書獎、廣東省魯迅文藝獎、廣東省有為文學獎、“平湖杯”兒童文學獎金獎等，被評為廣東省中青年德藝雙馨作家、《兒童文學》十大青年金作家。出版有《童話之書》《風居住的街道》《幾乎什么都有國王》《故事馬上開始》《我想養一只鴨子》《星星小時候》等圖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