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北溟

紀錄片《舌尖上的中國》總導演陳曉卿曾做過一次題為“傳奇遠而粥飯近”的演講,我特別喜歡這個說法。走過千萬里,世界的豐富和多元在菜市場和餐桌上得到了最好的詮釋和展現。市井的煙火氣最
在中央市場徒手吃魚
在廣袤的俄羅斯,無論城市或鄉村,都有一處被喚作“中央市場”的地方。在經濟欠發達的年代,“中央市場”就是當地的經濟和文化中心。在這里,前往各地的小巴正列隊蓄勢待發,各色生活必需品塞滿了整排貨架;一袋袋透明絲襪被捆成“炸藥包”,整捆整捆地碼在地上,它們即將遠銷到更偏僻的村鎮;來自中亞的商人用鐵鍬奮力翻炒著大鍋中的手抓飯,同時還不忘兜售色澤艷麗的干果……
遠處的俄羅斯大媽神秘兮兮地朝我招手,她壯碩的身軀旁邊是同樣碩大的泡沫箱,上面蒙著紗布。我好奇地往前探了探身子,她馬上麻利地從紗布底下抽出一條長長的煙熏白鮭,動作迅速到那條魚險些碰到我的鼻子。
“哈拉紹(意為‘好’)!”她指指魚,做了一個吃的動作,臉上擠滿了滿意且陶醉的神情。
她用兩根手指捏著魚尾,使整條魚得以平順而完整地展現在我的面前。銀亮的魚皮上是毫不俗氣的、暗金色的條紋,那是煙熏過的痕跡。整條魚色澤豐富、誘人,持續地向味蕾發送著邀約。
“這個,直接吃?”我趕緊比畫著追問。
“是的,是的。”她再一次自我陶醉,同時豎起了像紅酒軟木塞一般結實碩大的拇指。我們欣然買下,接受這份驚喜。
我們虔誠地托著煙熏白鮭,坐在路邊小心翼翼地吃了起來。天啊,太好吃了!松木的熏烤為魚皮鍍上了一層金色的亞光,卻不傷及內里;暗紅色的魚肉小心翼翼地守護住了介于生與熟之間的質地;順著紋理輕輕撕下魚肉,唇齒旋即沁滿魚香。我一邊吃,一邊很沒出息地想:要是有碗白粥就好了。很快,一條煙熏白鮭就被我們“徒手”吃完了。
利斯特維揚卡的市場里,還有一種被中國導游稱為“黃油魚”的小魚,淡黃色,寸許長,肉質綿軟,入口即化。我們只吃過一次,在其他地方再也沒有見到過。
來自波羅的海的祝福
朝著芬蘭赫爾辛基的碼頭一路走,海的氣息漸漸濃了起來,風中多了成腥的味道。赫爾辛基的老室內市場始建于1889年,是當地歷史最悠久的室內市場。它就這樣在海邊靜靜佇立了百年,見證著人群的往來、船舶的進化和歷史的變遷。這里唯一不曾變過的,便是市場里一直售賣的“鮮掉舌頭”的海鮮吧。
無論你曾設想過多少種室內市場的模樣,這里都絕對是最令你意外的那一處。窄窄的過道兩側是堆得滿滿當當的冰柜,粉嫩的蝦、銀亮的魚、油黃的蟹、奶白的湯…--更別提褐色的全麥面包和翠綠的茴香了。那些海鮮一點兒都不像是被打撈上來的,更像是隨著海水的波浪翻涌上來的。商販們在食物上插上一面面小巧的芬蘭國旗,他們當然應該驕傲!
我們點了一份魚和蝦,就在冰柜旁邊坐了下來。老板只端來一小碟橄欖油佐餐。在吃海鮮這件事上,芬蘭人和潮汕人的習慣很像——單吃食物的本味,任自然的滋味在口中攻城略地。很快,我們覺得連那碟橄欖油都是多余的。從沒吃過這么鮮美的食物,我們似乎收到了來自波羅的海的祝福。
世界上所有的cherrv
克拉科夫是波蘭的一座老城,這里仿佛擁有世界上所有的cherrv。“cherrv”一詞涵蓋的范圍特別廣,那些知名或不知名的野漿果,我一律這樣稱呼它們。
我自小在大興安嶺長大,自以為認得很多漿果:粉紅的“馬林”,大紅的蔓越莓,橙黃的沙棘,翠綠的“西瓜果”,深綠的“軟棗子”,青藍的“羊奶子”,墨藍的“稠李子”,深藍的“篤實”,紫色的“天天”……如果把各類漿果往色譜上那么一放,我總會為它們絕美的配色傾倒。萬物有靈,這些大自然的饋贈不經雕琢,卻極精巧。而直到來了克拉科夫,我才知道自己過往的經驗是多么淺薄。這里太美妙了,各色漿果裝滿無數個木筐,被碼在攤位前,任野蜂環繞。
當地人整筐整筐地將這些漿果買回家,漬滿白糖,然后放在鍋里用小火熬啊熬,熬成濃稠順滑的果醬,吃飯的時候奢侈地涂上一大勺,再涂一大勺。這是來自森林的饋贈。
可惜商販的口音太重,我最終也無法——弄清每種漿果的名字,好在眼中、心上、唇齒間,都印象深刻。
“匈奴后裔”種植的辣椒
布達佩斯的中央大市場位于多瑙河畔,就在自由橋附近。每個來到這座城市的人,可以不去匈牙利國家博物館看油畫,卻一定會造訪這里。邁進這座新哥特式建筑的門,一股濃郁的生活氣息撲面而來。這座市場太大了,如果不是琳瑯滿目的商品在眼前堆疊,如果不是售賣交易的嘈雜聲在耳畔交織,你甚至會以為自己誤入了布達佩斯中央火車站。
除了日常的生活用品,這里還售賣一些頗具匈牙利民族風格的食品和民間手工藝品。最吸引我的是一個個小巧的布口袋,只有巴掌大小,有黃色、白色、紅色、綠色的,有些還配上一柄木勺,惹人喜愛。一問才知,布口袋里面裝的是匈牙利特產——辣椒面。
在布達佩斯,我們見識到了特殊的飲食習慣。面包端上來以后,侍者為我們提供的竟然不是黃油或橄欖油,而是一碟深紅色的、接近湖南風味的辣椒醬!菜肴也以風干肉腸和牛肉為主,讓我們在他鄉的餐桌上,竟然找到了似曾相識的味蕾記憶。
忽然想起以前曾在書中看過一種說法:匈奴的一支后來遷徙到了歐洲,匈牙利人就是他們的后裔。心中的疑惑似乎得到了解答,欣然準備購買辣椒粉作為紀念,拿出錢來才發現和面前亞洲面孔的商販竟然無法溝通,一通雞同鴨講過后才發現對方是越南人。好吧,從越南人手中買到了匈牙利紀念品,這段經歷真夠特別的。
伊斯坦布爾的“外送茶”
伊斯坦布爾的大巴扎是世界上最大、最古老的巴扎之一,僅出口就有26個,有至少58條室內街道和4000多間商鋪,規模宏大。這里的地形宛如迷宮般復雜,在這里迷路是司空見慣的事,作為游客,你休想“踏進同一條客流”。
首飾、陶瓷、香料、地毯,一件件美麗的商品為這里貼上了特殊的地域文化標簽;服飾、燈盞、堅果更是游客的心頭好。我曾疑心那些色彩艷麗的香料就是擺來給游客看的,直到看到當地人豪邁地將鏟子用力鏟向最深處。數百年來,土耳其商人就這樣用勤懇和堅持,為自己打造了獨一無二的身份標簽。
批發和零售之外,市場里還有一道特別的風景——“外送茶”。這無疑是土耳其最發達的行業之一,無論寬街窄巷,任何時候都可以看到送茶員托著擺有一杯杯紅茶的金屬大盤,輕松自如地在車陣、人群中穿梭。相比英國優雅的茶文化和日本正襟危坐的茶道,土耳其人的飲茶習慣實在是輕松愜意多了,在街頭巷尾隨時都能站著喝一杯。“他們說:‘隨時隨地來杯茶,才能充分掌握這一天。’”阮義忠在《花與淚與河流》中寫道。
大巴扎的人真多啊,從門口往外走,人群莫名停滯,一動不動了。呆站半天才發現,是那邊的門口也有人往外擁,而連接兩道門的十字路口因為人太多,一時間走不動了!父親們害怕發生踩踏,紛紛把年幼的子女扛在肩頭;母親們則吆喝著讓大一點兒的孩子拉緊自己的手。
腳下怎么突然軟綿綿的?我透過眾多肩膀、手臂和大腿之間的縫隙費力往下看,不知道是誰的圍巾,竟然在忙亂中被擠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