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鄰

蔡成

右鄰是對夫妻。女的叫丹妮爾，男的我老記不住名字。我們在綠景大道做了快四年的鄰居。

綠景大道雖名為“大道”，實際才500米長，共18棟獨立別墅分立道路兩側。論房子高矮，我們家房子最高大。高大有高大的好，站在二樓陽臺，左鄰右舍的日常生活，半數盡入眼底。別誤會，我不是窺探人家隱私，而是“看風景”。來澳大利亞13年，我對異國他鄉的了解，全是通過看風景瞧出端倪來的。

我早看出，右鄰夫婦乃模范夫妻，夫唱婦隨。

首先，他們有共同愛好，一是抽煙，二是喝酒。常見他們在后花園的太陽房里抽煙，煙霧繚繞，他倆如置身仙境。喝的是啤酒，用一個布袋套著，那是個冰袋，他們喝的是冰鎮啤酒。

其次，他們都很能干，都是多面手。看過他們親自上陣，給墻壁刷油漆;看到他們開車去買了木板回來，用電鋸分解，然后敲敲打打，給太陽房換地板：花園里的燒烤爐，是他們動手用磚砌的：換燈泡這等小事，我猜他們閉著眼睛都能順利完成……琴棋書畫估計他們不會，但木工、泥工、電工的活，他們都玩得轉。不是想夸丹妮爾夫婦是超人，在澳大利亞，哪家哪戶不是十八般武藝都能耍幾招呢？沒辦法，人工貴得要死。抽水馬桶漏水，請人上門來修，每小時最低80澳元。修理工隨便磨個洋工，200澳元就沒了。所以，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再次，他們倆都勤快。好多個曬得皮都要爆起的下午，他們倆在花園里除草、栽花。丹妮爾穿個吊帶裙，她老公光著膀子。他們家的前院后院，一年四季鮮花盛開。

看他們侍弄花草，我就偷著樂。春天百花盛開，右鄰又不會買個黑罩子把鮮花罩住。我坐在二樓陽臺喝茶，斜著眼睛一瞄，無須勞動，照樣盡享無邊春色。

一個同學到澳大利亞旅游一星期，得出結論：在澳大利亞很容易區分外國人和中國人的住宅。外國人的家，花園里種的是各種各樣的鮮花;中國人的家，花園里種的是各種各樣的蔬菜。

判斷正確。外國人更愛美，恨不得花園里每天姹紫嫣紅，他們享受生命的途徑，更多是落實到眼睛和心上;中國人更愛實惠，越實惠越來勁兒，我們對生活的追求，首先體現在滿足嘴巴和胃的需要上。花園里能長出四季瓜果，省下買菜錢，那就心滿意足了。

丹妮爾夫妻都年過花甲。剛做鄰居時，我以為他們已進入養老模式——我們所在的中央海岸市，本來就是個適合養老的海濱旅游城市嘛。

有一次天蒙蒙亮，我開車去機場接朋友，一出門，看到丹妮爾正從車庫開出一臺工具車——她竟然是修路工人！

丹妮爾個頭不高，瘦，腰不粗，背膀子不厚，明顯不屬“女漢子”，看不出她能修路。看來澳大利亞真沒性別歧視，男人能干的，女人也能上。

話說回來，這年頭修路，不分中外，都無須用鋤頭去挖坑，也不勞駕扁擔去挑土，開挖掘機、推土機的技術，女人照樣能學會。

右鄰的男主人在哪兒上班，不清楚。在澳大利亞，這是隱私，我不好去刺探情報。有一點可以肯定，他比丹妮爾小一歲，62歲，按說也過了退休年齡。

澳大利亞實行60歲退休制，男女平等。但60歲退休，并不意味著法律規定你不能繼續在崗位上發光發熱。你去外國人開的超市，會看到80歲的收銀員：每周五下午，來我們公司清掃車間和辦公室的，是76歲的山姆大叔。

澳大利亞的社會福利不錯，60歲退休后，根據各自的要求，養老金要么是一次性發給你，要么分時段平均發放。養老金外，聯邦政府每兩星期會給老人發一次福利金。七老八十的高齡老人不上班，照樣能活出神仙滋味。但，活到老，干到老，在澳大利亞很常見。

論房子塊頭，右鄰不如我們家;但其他硬件，右鄰遠勝我們。右鄰家的后花園有游泳池，我們家沒有;右鄰家有游艇，我們家沒有;右鄰家養了狗，我們家沒有。你知道養一條狗在澳大利亞要花費多少嗎？每星期不花掉300澳元那不叫養狗。這消費水平相當于每月6000元人民幣啊！這哪兒是養狗，是養個活祖宗。

看人家有游艇、有游泳池，不說羨慕嫉妒恨，心里癢是必定的。我家后花園有300多平方米空地，建一個游泳池綽綽有余。一打聽，價錢也不貴，就蠢蠢欲動。剛張嘴，吾妻立馬向我發問：“你看到丹妮爾家的游泳池一年到頭用了幾次？”我啞口無言。不建，堅決不建。右鄰家的游泳池，三年只使用過一次——丹妮爾的小外孫來，在水里泡了半天。除此之外，長年空置。

游艇更便宜。網上有個二手游艇在賣，要價4000澳元。再講點兒價、打個折，難度不大。可是，據我留意，右鄰家的游艇停在馬路邊，去年一年沒挪窩。又是中看不中用的雞肋，還是算了。

丹妮爾有三個孩子，兩男一女。二兒子結婚生娃了，住墨爾本，前年圣誕節全家一起回了趟家;大兒子三十好幾了，未婚，在德國工作;女兒30歲，在英國倫敦打工。

你看，大齡未婚，不獨中國、印度常見，澳大利亞也有。

偶爾，隔著籬笆墻拉家常，從沒聽右鄰說想念兒女的話，更沒聽他們為兒女還沒成家唉聲嘆氣。也不單是丹妮爾夫婦有這覺悟，我認識的澳大利亞的父母，在兒女問題上，通通采取相同的方針政策，那就是：成長是兒女自己的事，做爹娘的沒必要將子女每天掛在嘴邊、放在心上。兒女大了，你們愛去哪里生活、工作是他們自己的事。你們過你們的日子，我們抽我們的煙、喝我們的酒，井水不犯河水。

佩服右鄰夫婦的心比天地還寬，我準備向他們學習，要堅持修行。一直修到我家三個丫頭翅膀硬了，我就硬起心來，任由她們滿世界去翱翔，絕不拖她們的后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