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吝嗇鬼》：請收下這冒犯中的善意

華明玥

我總以為喜劇有一股甜膩暖香的爆米花味兒，能讓人大笑一場，卻很難有所回味，然而，這種成見被法式喜劇打破了。《圣誕快樂》貢獻了洋蔥湯一般辛辣刺激、又潤腸暖肺的味道，《歡迎來北方》貢獻了上等生蠔一樣冷冽又鮮美的氣息，充盈著底層生活腥氣十足的鮮嫩汁水；而《吝嗇鬼》的滋味堪比蒜味奶油焗蝸牛，不但整體結構像肥潤的蝸牛一樣精巧，連似曾相識的夸張細節，都像蝸牛殼里蒜味奶油的汁液，讓人忍不住要一口吸盡。

沒錯，我說的這幾部電影都是法國國寶級演員丹尼·伯恩主演的，丹尼曾經說過：喜劇非常難，因為好的喜劇既要冒犯觀眾，又要讓他感受到這種冒犯中飽含的善意。

電影《吝嗇鬼》完整地展現了法式喜劇的精巧結構，也展現了人生的悲喜交加。影片講述了一位一毛不拔的小提琴家弗朗索瓦，被找上門來的女兒改造小氣行為的故事。吃過期食品、收集各種優惠券、為了多要5分錢折扣跟收銀員吵架，都是弗朗索瓦的日常。就連找上門來的女兒，也是他吝嗇行為的額外饋贈：很多年前，他使用了過期避孕套，令前女友意外懷孕。

在弗朗索瓦40多歲的時候，女兒突然出現在他家門口。經過對峙一般的核實，他不情愿地放女兒進門。而后，更奇葩的事發生了女兒要睡他的簡易充氣床墊，他向女兒索要每周140歐元的“租床墊費”；他在家里貼滿便利貼，提醒女兒洗澡不能超過兩分鐘，吹頭發不能超過一分半鐘……女兒主動為這個簡陋的家添置了桌布、魚缸和做飯的調味料，鼓勵父親與大提琴家約會……她默默地陪伴父親，希望可以改變這個單身幾十年，因為缺乏安全感而熱衷于積攢每一個硬幣的男人。

女兒看得出來，他這不是怪癖，而是被孤獨扭曲了內心。

然而，改變總是艱難的。弗朗索瓦一直小心翼翼地維護著自己的“體面”，然而他的維護是四處漏風的，每一個小破綻里都暴露著笑料，就像一個個一平方厘米的補丁，明晃晃地暴露了一位單身藝術家對過去幾十年生活習慣的懷疑，與堅持。

大部分時間，他的吝嗇都占了上風。比如弗朗索瓦從電話中得知，女兒收留了欠賬鄰居和他的6個孩子時，便開始腦補家中燈火通明電表飛轉的情景，他只想快點結束演出回家關燈。于是，他把樂團的演奏都帶得飛快，樂團伙伴為了跟上第一小提琴手，奔命一樣演奏，卻意外獲得了激情澎湃的效果，連候補指揮也被迅速扶正了。

而這個小氣無比的男人，也有大方的時候。或許是出于父親的本能，弗朗索瓦送給18年未見的女兒一份珍貴的禮物一個健康的腎。得了腎衰的女兒來找他，原本是為了告別，卻意外獲得了新生。

女兒病愈后，父女倆在路邊招手搭車，與一卡車雞鴨擠在一起，踏上了前往墨西哥捐款救助的路。當年，母親向女兒解釋父親為何從不在她身邊時，撒過這樣一個謊：“因為你爸爸要省下錢來，救助墨西哥的孤兒。”現在，弗朗索瓦挺起脊梁，抱著小提琴上了車。

身為父親，弗朗索瓦是有缺陷的，然而，女兒接納了他，讓他四處漏風的生活變得整潔體面。這難道不是值得坐在雞鴨籠子旁邊，高歌一曲的事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