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建民
1958年,郭沫若的長篇自傳體散文《抗戰回憶錄》以《洪波曲》為題出版,一時間,引起了很大反響,但也因此引發了郭沫若與前國民黨高官,時任全國人大常務委員會委員、全國政協常務委員會委員張治中關于“長沙大火”(1938年11月)的論爭。
《洪波曲》的第十五章,是“長沙大火”。郭沫若在文中對時任湖南省主席張治中進行了很不客氣的評述:
“放火燒長沙,是張治中、潘公展這一竿子人的大公德。他們想建立一次奇勛,摹仿庫圖索夫的火燒莫斯科,來它一個火燒長沙市。”
“……他(按:張治中)完全是貪圖功名按照著預定計劃行事。他把陳誠蒙著了,十二日的當晚甚至扣留了陳誠的交通車。他把周公(周恩來)蒙著了,竟幾乎使周公葬身火窟。他滿以為敵人在進軍,這樣他便可以一人居功而名標青史,結果是一將功未成而萬骨枯!”
文中其他地方若牽涉到張治中,郭沫若也以“黨老爺”“官老爺”形容,并引用當時流傳的一副對聯來描寫張治中在人們心目中的形象:匾額是“張皇失措”;對聯是:“治湘有方,五大政策一把火;中心何忍,三個人頭十萬元。”匾額和對聯開首一字,嵌進了“張治中”的名字,內容又頗有諷刺意義。
“長沙大火”這一章,刊登在《人民文學》1958年12月號上。張治中在刊物上讀到后,十分惱火。
1959年元月7日,張治中給郭沫若寫了一封長信。在信中,張治中這樣描述他接到要焚毀長沙的電報電話后的心理及處理情況:“當時我的心情非常激動不安。一年來的工作,使我對湖南人民產生了深厚的感情,我怎忍使長沙人民的財產付之一炬?所以思潮起伏,矛盾苦悶,不執行是不行的,蔣當時是最高統帥,我是省主席,理應服從命令。同時,當時正是武漢撤退不久,外間正流傳一種焦土抗戰的宣傳,許多人都認為武漢沒有實行焦土抗戰,徒然資敵,議論紛紛。您(郭沫若)當時主管宣傳,對這種情形是必然知道的吧?所以我只好照辦,就將電令交給長沙警備司令酆悌執行。”
可是,為何就在第二天的凌晨兩點,大火突燃,且延燒兩天兩夜,使一座長沙城頓成焦土呢?此時日寇距長沙還很遠,也并沒有即刻進攻的準備;更重要的是,長沙市民在毫不知情的境況下突遭大火,損失十分慘重。對此,張治中認為:火之所以燒早燒快,與下列事實有關:就是警察擅自撤崗,文重孚(警察)局長擅離職守,市內謠言蜂起,甚至說敵人已逼近長沙只有幾里地了;其次執行放火的警備第二團官兵沉不住氣,沒有等到放警報就開始行動了。
在大致描述了當時情況后,張治中對郭沫若回憶錄中對他的描寫,予以了反駁:
“您說:‘他把周(恩來)公蒙著了,竟幾乎使周公葬身火窟。’更與事實不符。十二日晚上我還和恩來先生通過電話,請他在十三日上午吃飯談話。大火后我發表告民眾書,恩來先生還字斟句酌地為我修改了許多地方。我絕沒有欺騙過朋友,更沒有存心陷害過朋友。”
收到張治中元月7日的信后,郭沫若于10日復信。信的開頭雖然客氣地表示:“《洪波曲》中有得罪處,很抱歉。”但對“回憶錄”里的描述,卻仍有自己的主張:“請您注意那里面的一句話:‘他們的計劃是得到了那位當局的批準的,’那就是說,主要該由蔣介石負責,而你們是執行罷了……我說:‘放火燒長沙是張治中、潘公展這一竿子人的大功德,他們想建立一次奇勛……’并不是專指您一個人。”可是,郭沫若并不愿意對文字進行修改:“我想把您的長信作為附錄,想來可以得到您的同意。”
接到郭沫若的復信,張治中立即再致郭沫若一函,對當時人員任職等情況做了說明,以訂正《洪波曲》中的失誤,并同意將自己的長信作為附錄。
事情到此本來可以告一段落,可張治中致函郭沫若,論爭“長沙大火”的事,還是讓周恩來及中央有關部門知道了。國家機關黨務領導和統戰部門領導先后找到張治中,認為郭沫若這樣寫是不大合適的,并希望郭沫若改正。可同時認為張治中信上的措辭也厲害了一些。
后來,對照《人民文學》上登出的內容,《洪波曲》單行本確實作了一些修訂。張治中特別不能接受的“放火燒長沙,是張治中、潘公展這一竿子人的大功德。”被改為“放火燒長沙,是國民黨人在蔣介石指使下所搞的一大功德。” 直接指斥張治中“他完全是貪圖功名,按照著預定計劃行事……結果是一將功未成而萬骨枯!”一節,被盡數刪除。
可是,其他幾處涉及到張治中的言辭,如文中譏諷張治中的對聯和匾額,郭沫若仍沒有刪除,但在前面加了一句“長沙人不了解真實情況,頗埋怨省主席張文白(張治中字文白)。”對原文的態度略微弱化。
(摘自《中華讀書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