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璇
提起國產科幻電影,不少觀眾的印象或許還停留在《珊瑚島上的死光》《霹靂貝貝》《大氣層消失》等“童年回憶向”影片上。
很長一段時間里,能夠代表電影工業最高水準的國產科幻大片的缺失,成了很多電影人的“心病”。
正因如此,每當傳出國產科幻小說將要被改編為電影的消息,“中國科幻電影元年到了”的說法便會被頻繁提及。
近日,隨著《流浪地球》這部改編自科幻作家劉慈欣小說的大制作影片在“春節檔”上映,國產科幻大片終于“千呼萬喚始出來”。
談到對“中國科幻”的理解,《流浪地球》導演郭帆說:“不是穿了緊身衣就可以變成黑寡婦,也不是穿了機甲就可以變成鋼鐵俠。尋找到一個真正能夠表達我們文化和精神內核的載體,才能夠稱之為中國科幻。”
工業化的邏輯
2014年,郭帆與寧浩、肖央、陳思誠、路陽四位青年導演一道遠赴好萊塢學習交流。在派拉蒙電影公司參觀電影制作各個環節的過程中,郭帆被好萊塢電影工業體系的成熟震驚了。
“打一個形象的比喻——我們還在修自行車,人家都開法拉利了。”郭帆說。
這次經歷讓郭帆意識到,要想實現電影工業化,改變觀念是第一位的:“工業化就是把雜亂的東西標準化,然后內容才可以被量化、被拆分,拆分之后才有分工,而電影工業化的第一步,就是劇本格式要標準。”
回國后,五位導演都在各自的電影作品實踐里,探索電影工業化在中國的落地方式,郭帆選擇的方向是科幻片,他在《流浪地球》的籌備拍攝過程中,引入了將內容量化的種種軟件。
最初,面對陌生的系統,不少劇組工作人員都表現出了“水土不服”:“比如有些老場記,就覺得場記軟件還不如一支筆一張紙記錄起來方便,但是我告訴他們,要是想從一百張紙里查詢一個信息點,那翻起來就麻煩了,何況紙張還容易弄丟。”
在郭帆看來,在電影制作中引入工業化邏輯,最關鍵的是要在管理中把握好“度”:“中國還是人情社會,很多東西都是柔和的、漸變的,你不能直接拿出一個條條框框的東西和大家說,這是好萊塢的,特別牛,所以我們要用,那肯定是不成的。”
此外,為提高工作效率,《流浪地球》在正式開拍前,就已經以分鏡的方式推演過了。因此拍攝階段是主創對劇本、分鏡頭畫稿的嚴格執行,并不允許存在“現場發揮”的空間。
“我經常和組里人說現場不要創意,現場就是施工隊。在這個就像是施工隊的團隊里,整個過程中最核心的是計劃、時間、管理。”郭帆說。
找到熟悉的情感連接
郭帆面前曾擺著劉慈欣的三部科幻小說:《微紀元》《超新星紀元》與《流浪地球》。最終,郭帆挑中了《流浪地球》進行電影改編。
“《流浪地球》的故事可以放在近未來,就是近五六十年之內,這樣既有想象的余地,又可以與當下產生更多的情感勾連。畢竟電影的核心就是人物與情感,如果不能找到熟悉的情感連接,其他方面設置得再精妙也沒用,一萬年之后的世界,對觀眾而言毫無意義。”郭帆說。
小說《流浪地球》視角宏觀、筆觸克制,而在電影改編的過程中,勢必要加入更多的情感元素,以便讓觀眾與角色共情。
郭帆在《流浪地球》中,特別對中國文化及文化背后的情感脈絡進行了挖掘:“影片的情感內核和美學風格都一定要是中國式的,才能讓觀眾看的時候不跳戲,不產生違和感。”
為此,影片中突出了中國式父子關系的段落,因為“朱自清《背影》中那個翻越站臺的‘笨拙’的父親形象,深深印在了中國人的腦海里,是很獨特的”。
在美學風格上,電影里地下城里的舞獅、“王府井”地標,地表被凍住的央視新址、金茂大廈以及想象中的2044年上海奧運大廈,都顯現出了對舊日世界的某種“還原”,也在對比中加強了影片的厚重感。
2016年,郭帆到好萊塢著名的特效公司工業光魔談合作,合作沒談成,對方卻對《流浪地球》“帶著地球去流浪”的故事主線大感興趣。在好萊塢科幻片中,人類一旦遭遇危機,最直接的反應便是駕著飛船去尋找新的家園,《流浪地球》的設定卻是“帶著地球,負重前行”。
“中國人對土地、家園的眷戀,是刻在骨子里的,就像房子不止是物理空間,還代表著家庭和親情;地球對中國人的意義,也不僅僅是一個生存空間,更是家園和文明的象征。”郭帆說。
希望埋下一粒種子
劉慈欣曾說,初次拍攝科幻電影的創作者,往往會制作出仿佛玩具剛開封一般的道具布景來,干凈、簇新,卻喪失了科幻電影粗糲的質感,這也是拍攝科幻片的大忌。
而《流浪地球》成片卻自帶厚重滄桑感,并無失真之處。
為了讓觀眾從影片第一個鏡頭起便能“入戲”,《流浪地球》主創團隊從自然環境、人類社會狀況以及人們的日常生活等方面,花費了八個月的時間來編寫世界觀,還請了四位中科院科學家提供技術協助。主創團隊甚至還撰寫了近百年的編年史,延展了故事的脈絡。
而3000張概念設計圖、8000張分鏡頭畫稿、一萬件道具、十萬延展平方米實景搭建,一連串的數據也見證著《流浪地球》一步步成形的過程。
值得一提的是,小說中被稱作“上帝的噴燈”的行星發動機,在電影里設定的高度也是11公里,因為11公里是地球能夠承載的建筑物的高度極限。
科幻電影一向有一定觀影門檻,《流浪地球》在創作過程中便考慮到了科幻電影的受眾問題,并嘗試通過減少對學術名詞的使用來降低觀影門檻。
“讓更多的觀眾來欣賞科幻電影,是我們創作時最重要的一個考量。希望先把國產科幻片這個類型的可能性建立起來,在孩子心中埋下粒科幻的種子。”郭帆說。
在郭帆看來,《流浪地球》不一定能代表中國科幻元年,但確實是一個節點:“如果這部片子能成功,就會有更多的投資人去相信這個類型、愿意把錢投進來,讓更多的導演去嘗試拍攝國產科幻,當一部部國產科幻片涌現出來時,中國電影才會形成一個良性的循環,這個類型才能真正成立。”
從籌拍到后期制作完成,《流浪地球》一共花費了四年時間,“這四年我覺得特別像在跑馬拉松,不斷地奔跑,同時還看不到終點線,而電影上映后,本以為一場馬拉松結束了,其實還有更長的路要走。”郭帆說。
(摘自《瞭望東方周刊》2019年第4期。作者為該刊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