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里哈圖之夜

馬丁

馬 丁 本名馬學功，撒拉族，青海省循化縣孟達村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少數民族文學學會理事。編審。作品獲全國少數民族文學“駿馬獎”、省政府文藝創作獎等獎項。部分作品被譯成英語、塞爾維亞語、韓語及國內幾大少數民族語言。

戈壁素描

昨夜帳房里蒙古盛裝的戈壁

長調中呼風喚雨的戈壁

狂奔的馬群中揮舞著套馬桿的戈壁

鴻雁南去又北飛的戈壁

歌王戈壁

斯晨：素布藍衣的戈壁側立帳外

瘦瓜子臉。顴骨微兀

強紫外線烙印已經陳年

應該是丹鳳眼：凝視天際

這個早晨蒼茫的艾斯力金草原

如果有一只孤獨的鷹

必定會落在他的肩上

比我略矮。比我單薄

比我的憂傷更深

紅柳在說

我披紅戴綠，迎風舞蹈

你來與不來，我都在艾斯力金

你千里迢迢，風塵仆仆

說多么向往。說愛。又如何？

你弄姿拍照。前半夜狂歌豪飲

后半夜酒醉酩酊。又如何？

我妖冶。我卓爾不凡

我的花朵要在六尺以上高空綻放

而我的鄉愁卻反向生長，日深一日

比我的妖冶堅韌茂盛

——你不能夠觸摸

我和艾斯力金草原的

千年滄桑與密碼

哈里哈圖之夜

必須是這般月色

不是十四，便是十七

無需太明，也不要再暗

清風，樹影，輕輕的浮云

哈里哈圖

今夜天空水藍

沐浴著月光，我一身清潔

今夜不想柴米油鹽家長里短

做一回詩人，輕盞淺飲

哈里哈圖

噓——林中鳥兒也停住了潺鳴

靜聽：愛情樹在成長

那是松與柏的合歡

今生今世，千古流芳

哈里哈圖

蒙古包做客記

白底藍花的蒙古包是圓的

天窗是圓的

從天窗灑下的陽光

一地金黃，也是圓的

肉是大盤肉

附兩柄小刀：各取所愛

或大快朵頤，或望著

整條的羊肋巴，矜持到嬌羞

肩胛肉要刀削成片，人人有份

這叫有福同享，有難

風雨同舟，并肩擔當

酒歌起。銀碗舉過頭頂

飲者以無名指蘸酒

彈三下：敬天，敬地，敬祖先

酒是青稞酒，不上頭，利驅寒

情深喝干，再斟滿

聽不夠的酒歌，喝不醉的酒

呼麥與長調是高潮的產兒

呼麥里秋風勁吹

馬自草原深處嘶鳴歸來

長調中鴻雁遠飛

鷹已閱盡世間滄桑

歸途柏樹山口——

固始汗和他的將士們

鐵骨錚錚

似是凱旋歸來

仿佛整裝待發

黑山羊

鐘情而從不言語的，是一只山羊

就在走出薄霧的瞬間，那只

被眾羊簇擁下的黑色的山羊

猶如眾女侍奉著的王子

挺立著雄壯的雙角

陡然出現在車窗之外、公路之側

它悠然自得，在細雨中吃草

它別過頭來，居然有一刻

深情的注目

那是離天空最近的西部以西

雨中豐盛的草場是羊群的天堂

黑山羊：百草之上豺狼之下的生靈

我是因著與你同樣的毛色和命運

感動于那一別頭的注目

在越去越遠的途中

頻頻回首的匆匆過客啊

這樣的時刻

其實這樣的時刻最好什么都別想

許多經驗在你什么都不想之外

許多美麗的傷感在你之外

溫柔地開放

這樣的時刻月光瀉著河水淌著

風的撩人的寒意在木橋之上

和你依欄而立

這樣的時刻夜色很好

心境若魚若水若水若魚

這樣的時刻你別想誰在岸上

你最好別問誰是岸上釣魚之人

在天祝

從松山灘草原

到石門溝山澗森林

就像發現一個人的兩種面孔

或如手拉手并肩長大

又各具不同風情的

一對藏家姐妹

還有什么被我們發現

又無法破譯？比如松山古城

像歷史的眼睛，深不可測

比如烏鞘嶺長城，依然跳動的

生生不息的命脈？比如神泉

汩汩著言語，而不能夠解讀

比如通向“天堂”的路

原來也如此崎嶇蜿蜒

行色中，還有什么被我們忽略

而今夜又一一想起？在古城遺址

有人尋得一枚“乾隆制造”的

瓷質碗底。在馬牙神山腳下

有人學會了仰首、寧心和敬畏

有人在酒后觸到了天祝的詩篇

有人獲得了臨時的愛情

我也揀到一塊石頭，在一條

不起眼的小河邊：它紅里透黑

小而有些分量。我如獲至寶

轉眼遞給了另一位天祝詩人

作為兒子，他雖然身處北京

對這片土地愛得更深

國際航班

海之上，云之上，日出或日落之上

是時光在飛。山脈的筋骨與血管之上

一羽鳥兒掠過，沒有翅痕

我的MP3在唱騰格爾的《天堂》

天堂草原，水草豐美，長調悠揚。仿佛

我的撒拉爾牧場：黑白黃棕，牛羊肥壯

萬米高空，我差點揮舞起牧鞭

差點唱出聲來——

“還有你姑娘，這是我的家耶”

……烏蘭巴托、西伯利亞……十二小時后

著陸法蘭克福。再起飛

落在塞爾維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