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瑪爾罕詩選

撒瑪爾罕 本名韓文德，撒拉族，青海省循化撒拉族自治縣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先后在《詩刊》《中國作家》《民族文學》《星星》《綠風》等報刊發表詩作千余首。出版詩集《清水微瀾》《孤獨與花園》《撒瑪爾罕長詩選》等共6部，獲青海省政府第六屆文藝創作獎、《青海湖》文學獎、青海省首屆青年文學獎、悉尼（澳大利亞）2012-2013年度國際漢語詩歌獎等獎項。

夢，都不屬于我

“就連你的夢并非屬于你”

還有我的皮膚

健壯的身體和精美的紋身

血管，血液里聚集的野獸

相互撕咬，還有吞噬和死亡

我的骨骼，我的脊梁

韌性十足的雙腳在跋涉

還有搏斗中的夕陽

是更加悲壯的犧牲

還有那顆拳拳之心

那么小，仍在滴血

成了緘默的石頭和歷史

容納宇宙的風暴

還有從遠到遠的腳印

從深到深的凝望與思考

就連夢和影子

聲音與大地上的殿宇

最終，并非都屬于我

光明是細碎的翅膀

“我常常模仿夜晚

只為學會如何披戴光明”

光明不是衣裳，是細碎的翅膀

只要展開，就會飛翔

觸摸山川，河流和森林

觸摸身體的每一個部分

紅潤透亮的肌膚和紋理

花朵般綻放的毛孔

藏于骨血的最陰柔的情愫

都能摸透

光明還是一匹烈焰中奔馳的馬

從遠古就追逐黃昏

追逐閣樓和村莊

翻騰在塵埃的光華里

盛開成桃花，有時泛出清冷的劍氣

刺痛榮耀和孤獨

光明，卻怎么也逃不出煌煌殿宇

寶座下的一束火花

一雙無形的手

才能撕開

我的時光隱于血液

“時光道出了一切

除了時光自己”

我曾在奧古斯汗的時光里

隱于血液，揮舞刀劍

用牛筋制作的弓箭

射殺黑圧壓撲來的部落男子

千年的月亮窺視了這一切

在一條河流邊獨坐獨語

更遠的村莊炊煙裊裊

男子遠行，女子掩面作泣

波濤拒絕打開波濤的大門

今夜，月色朗朗

守夜的孩子數著閃爍的磷火

從1到99，總是數不清

我的那團磷火

遠遠地輝映千年后的月亮

打開世界的嘆息

“去打開一首詩的臟腑

從中閱讀世界的命運”

打開一條河流

閱讀波浪的破碎與綻放的微笑

打開一眼泉水

閱讀滴淌的傾訴和清澈的心靈

打開風，閱讀樹的飄灑

打開石頭，閱讀太陽的風

閱讀掌紋的秘密

閱讀童年月亮的記憶

閱讀置于房梁的綠色經典

閱讀剛剛吹滅的一盞燈

打開一扇木門

閱讀皮繩和利斧的命運

綠蓋頭下一雙眼睛的命運

浪尖上謀求生活的命運

打開一堵墻，一聲嘆息

打開女人的聲音和喘息

打開村莊里的村莊

打開故事里的故事

打開沉悶的嘆息

閱讀自己的肌膚

閱讀光，閱讀云彩與鴿群

閱讀老人的低首與沉默

遠方就在自己的體內

“無論你遠行到哪里

你不會抵達比內心更遠的所在”

你從自家門口匍匐向西

用身體丈量著大地

陽光烤炙你的額頭和皮膚

雨水浸潤你的哭泣和祈禱

狂風撕裂你的道路與夢想

有人曾勸你乘坐汽車或者馬匹

你說：那地方不遠

卻要用自己的心慢慢走

用心慢慢走

從黎明到午夜

從額首觸地的叩伏到感動石頭的贊美

只為鋪展一條金色大道

只為抵達遠在心口的高地

向西有麥加

面西而跪，面西而禱

面西而泣，面西而求

遠方，就在自己體內

聆 聽

“風不停地言說

卻從不要求任何人聆聽”

向著樹葉不停地說，整個森林在聆聽

向著石頭不停地說，整個大山在聆聽

向著云彩不停地說，整個天空在聆聽

向著波浪不停地說，整個海洋在聆聽

向著窗口不停地說，整個村莊在聆聽

向著自己不停地說，整個人類在聆聽

聆聽了什么？心在不停地問

宇宙沉默

每天脫著的衣裳

“生命為死亡著裝

死亡，脫下生命的衣裳”

似乎還可以這樣

理解：誕生是為呼吸著裝

蹣跚學步是為跋涉著裝

呀呀學語是為歌唱著裝

呼喚是為聚集著裝

憂傷是為悲痛著裝

憔悴是為思念著裝

似乎還可以說：每一步

都在縮短一個人的光陰

每一天的黃昏都在演繹一場悲劇

還可以說：我在你的額紋里衰老

你在我的白發間回首

每一個人，每天都在脫著

不同的衣裳

最終脫掉肉體和骨頭

不過是一場幻夢

“我們在這道影子里

只不過是一場幻夢”

只不過是把幻夢里的駝隊

敘述得更神秘一些

傳說中的泉水流淌得更清澈一些

歌謠唱得更悲涼一些

美人描繪得更動人一些

只不過是遠古的陶罐出現了裂痕

圖案中的舞女被攔腰斬斷

不過是風在風中腐蝕

不過是石頭在石頭中龜裂

連影子也在影子里佝僂著背

只不過是一場幻夢

一切終將在幻夢中坍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