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子鈺
小時候,我最喜歡奶奶的呼喚聲,每當奶奶溫柔地叫道:“喝擂茶啦!”接著,青石巷中,必定回蕩著我清脆的腳步聲和銀鈴般的笑聲,伴隨著清風悠悠地飄散于天空。
幼時,我住在湖南奶奶的家中,最愛喝的,就是擂茶。擂茶雖叫茶,其實就是由白芝麻和茶葉搗碎后加入水,再加入少許糖,撒上花生制成,有一種淳樸而誘人的香氣,令我喜愛不已。奶奶便就總是給我做擂茶。奶奶是一位極溫柔善良的婦女,雖年事已高,但總把自己收拾得整整齊齊。她花白的頭發在腦后盤起,眼睛明亮,臉上總是掛著慈祥的微笑,衣服顏色暗淡,但一塵不染。她總是拿一把褪了色的紅板凳,扶著腰緩緩坐下,取一個擂缽,一根長棍,認真地磨著芝麻,而我就在奶奶身邊快樂地蹦來跳去。那時候,棍子敲擊鐵缽的聲音無比有韻律,沉重中帶著清脆,活力中透著樸素;望向小巷,沉默而靜靜佇立的石房子邊緣爬滿了嫩綠的青苔,一條時而白凈時而灰暗的石板路向著遠方直直地延伸,風也輕柔得讓人無可挑剔,把那聲音送出很遠,很遠。每當奶奶制作完成,我便會上前給奶奶一個擁抱,而奶奶也會蹲下來,笑盈盈地把我擁入懷中。那時我總能聞到奶奶身上的純樸的清香,但也總是看到奶奶臉上的汗珠順著皺紋慢慢滑落,不禁有些心痛。這便是我幼時回憶中的味道,淳樸,美味。
長大了一些,我去了廣州上學,只能在周末去看望奶奶,而奶奶的手中,依然是那樣一碗冒著熱氣的擂茶。我還是先給奶奶一個擁抱,再接過那幼時用過的小瓷碗,一口一口慢慢品嘗起來,而奶奶就會急切地問:“好喝嗎?”答案是當然的了。我便會沾著滿口的白糊糊,用力地點點頭,而奶奶輕嘆一口氣,滿足地笑笑。她的眼睛輕微地瞇著,嘴角向上揚著,輕抿著嘴,臉頰上顯出兩個淺淺的酒窩,一邊笑,一邊微微地、慢慢地點著頭,接著邁著蹣跚而緩慢的步伐走回屋中去了。回憶中的味道,不知為何,竟變得有些苦澀了,不過,還是那么的好喝。
現在,我早已無時間經常看望奶奶,只能在長假中去,但奶奶,卻無聲地衰老了。每次我們到來時,奶奶總會準時等候在門口,蒼老而渾濁的眼睛輕瞇著,望著我們來的方向。她的眼睛深陷在眼窩中,臉上的皺紋仿佛在訴說著歲月滄桑的往事,皮膚干燥,臉頰瘦削。我很奇怪她為什么總是那么準時,后來看到來電記錄中她的名字之多,我才知道她會打無數個電話詢問。她的手中,還是會捧著一碗溫度剛好的擂茶,而我在擁抱過后,吃一吃那香脆的花生,聞一聞那不變的香味,把頭深深低下,埋入碗中,因為我不想讓奶奶看見我的淚水奔涌而出。
不經意的,我又回憶起我親愛的奶奶和她做的擂茶了,并不是因為擂茶的美味,而是因為,那里頭,有奶奶對我深深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