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課

這個故事,來自一個叫達娜·萊因哈特的女人。
故事發生在上世紀90年代初期,那一年,當事人之一的達娜·萊因哈特剛剛20歲。另一位當事人小羅伯特·唐尼也還很年輕,對,就是那位因為電影《鋼鐵俠》而紅遍全世界的好萊塢銀幕巨星。只不過,要再過十多年,小羅伯特·唐尼才會穿上他那身標志性的鋼鐵俠戰衣,變身為拯救世界的超級英雄。
那是在美國南加州的一個公益組織的聚會上。達娜的繼母是這個公益組織的執行主任,而達娜在當天的任務,是陪伴她年邁的祖母去參加活動。
這個故事里沒有足夠的空間向你解釋關于達娜祖母的一切,簡單地說,這位祖母在80多歲的時候還是很漂亮的。老太太愛打扮、虛榮、聰明、有智慧,不過,她的智慧不包括認識年輕一代的名人。
所以,當小羅伯特·唐尼進入會場時,并沒有對老太太造成任何沖擊。他穿著一套華麗的米色亞麻西服,胳膊上挎著莎拉·杰西卡·帕克,這位美麗的女演員當時是他的女友,后來因為主演了電視劇《欲望都市》而名揚世界。
達娜指著小羅伯特·唐尼讓祖母看,告訴她,這位好萊塢當紅炸子雞演過哪些電影,獲過哪些獎……老太太卻絲毫不感興趣,她聳聳肩,繼續興致勃勃地玩著往紙盤里堆奶酪的小游戲。小羅伯特·唐尼?他又不是加利·格蘭特或者格里高利·派克,誰在乎他是誰啊!
那天的活動中有一個頒獎環節,其中的主要獲獎者是海軍陸戰隊老兵羅恩·科維克,他在越戰中受傷,胸部以下全部癱瘓,余生都將在輪椅上度過。羅恩·科維克的自傳體小說《生于7月4日》在當年引起了美國國內的反戰狂潮,后來被大導演奧利弗·斯通拍成同名電影,由湯姆·克魯斯主演。這部影片在1990年的奧斯卡評選中斬獲最佳導演和最佳剪輯兩項大獎,湯姆·克魯斯也因此首獲奧斯卡最佳男主角提名。
之所以提到輪椅,是因為接下來發生的事情與它有關。
演講結束后,坐在前排座位上的達娜和祖母站起身來,準備離開。但是,就在站起來的時候,祖母突然絆倒,重重地摔進了輪椅坡道——羅恩·科維克的輪椅就是沿著這個坡道登上舞臺的。可能絕大多數人都不會知道這類輪椅坡道會有鋒利的邊緣,但至少這一個有,它把達娜祖母的脛骨切開了。
血噴出來,所有人都驚呆了。
“我很想告訴你,在危急關頭,我果斷地采取了行動,迅速控制了局勢,照顧好我的祖母,還臨危不亂地叫了救護車……”達娜后來懊喪地回憶說,“這些都是非常明顯的必做事項,但我沒有做。我坐下來,把頭埋在膝蓋上,因為我就快要暈倒……我暈血。”
就在這時,超級英雄現身,很快控制了局面。
這個超級英雄就是小羅伯特·唐尼。他跑過來,一邊讓人叫救護車,一邊讓人去接一杯水和拿一條毯子過來。他脫下亞麻外套,卷起襯衫袖子,抓住老太太的腿。然后,他拿起他那件看似價格不菲的外套——達娜原本以為他脫外套是為了方便干活,可他拿起外套,把它綁在老太太腿上的傷口上。米色的亞麻布馬上被鮮血染得一片猩紅。
他俯身安慰老太太,“別擔心,不會有事的。”在達娜看來,他仿佛本能地知道該如何和傷者說話,分散她的注意力,他還開玩笑地批評她的虛榮。他抓住她的小腿,吹了聲口哨,大贊她的腿有多么漂亮。然后,很丟臉的,達娜聽到她的老祖母在對他說:“我孫女說你是個著名演員,可我從沒聽說過你……”
他一直陪著她,直到救護車到來。然后,他握著她的手走在擔架旁邊,對她說,她這么早就離開了派對,可是他們還沒來得及對彼此有更多了解,這讓他心都碎了……醫護人員關上救護車的門時,他向老太太揮手。“別忘了給我打電話,西爾維亞,”他說,“我要約你吃飯。”他畢竟是個電影明星,達娜心想,一瞬間就能從拯救世界的超級英雄變回一個說話浮夸的花花公子。
信不信由你,達娜竟然連一句感謝的話都沒對他說,就匆匆走進救護車,陪著祖母一起去了醫院。她太尷尬了,太害羞了,太慚愧了,她覺得自己太沒用,連對他道一聲謝都不敢。
也許,我們每一個人都遇到過類似的事,都有懊悔“要是當時我對他道了謝,該多好”的時候,都希望能夠有機會重溫當年那一刻,能夠有機會說出那句感謝的話。可是,現實并不如人意,我們很少有機會能夠彌補那些失語的瞬間,消除內心的遺憾。
然而,多年以后,達娜得到了這樣的機會。
如果你是小羅伯特·唐尼的影迷,或者你曾經關注過他,你應該知道,在過去的年月里,他的人生經歷了很大一番跌宕。
1996年,警方在唐尼的車上搜出海洛因、可卡因和一把上了膛的0.357馬格南手槍。在此后的幾年里,因持有毒品、在毒品作用下超速駕駛、私闖民宅以及非法攜帶槍支,他多次被捕,最終兩次入獄服刑累計16個月。
那是小羅伯特·唐尼人生中的至暗時刻。
2000年8月,在服刑期滿后,唐尼被釋放。那以后,他從摔倒的地方重新爬起來,第一份工作是給歌手艾爾頓·約翰的歌曲《我想要愛》做“替身”拍攝MV,從最低處一步步踏上“再就業”之路,直到2008年,他主演的《鋼鐵俠》成功拿下5.25億票房,享譽全球。
事實上,在唐尼鋃鐺入獄時,一直對他心懷感激的達娜就想寫信給他。她想告訴他,在他救她祖母的那一天,他是人性的化身,是天使,是最友善的陌生人,他做到了世上每一個人能夠做到的最好。在那一天,在他扮演鋼鐵俠十多年之前,他已經是一名超級英雄。
但她始終沒有下筆去寫。
大約在那次公益聚會15年后,達娜的祖母也已經去世10年,有一天,達娜在洛杉磯的一家餐館遇見了唐尼。達娜在洛杉磯長大,在那里遇見名人是司空見慣之事,而且她從小到大接受的教育也是要尊重他人的隱私,當別人在用餐時絕對不可以打擾他們。可是,這一天,她決定放棄一名洛杉磯人的傳統習慣以及她自己的羞怯。
她走進他的餐桌,說:“不知道你是否記得,有一年……”她說出了當年的事。
他記得。
“我只是想來對你說聲謝謝,”達娜說,“我想告訴你,你那天所做的,是我親眼目睹過的最善良的事。”
他站起來,把她的雙手握在手中,看著她的眼睛,說:“你一定不知道,你說的這些對我有多重要……”
那一年,小羅伯特·唐尼從監獄獲釋已經5年,他正在千辛萬苦地重建自己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