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慧

南方的這座城市在入夏以后不斷升溫。周遙說,確實熱鬧,又熱,又喧鬧,有時會感覺透不過氣來。
她散開的頭發扎起了馬尾,她想把它剪掉,今年流行短發。但又想到萬一哪天就結婚了呢,剪了就不能盤漂亮的頭發了,那多可惜呢。
周遙二十六歲了。十九歲時,她和吳海相遇,相戀,那時他們還是青澀的學生。吳海鄭重許諾,遙遙,只要幾年,我一定會讓你過上幸福的生活。她當時心如蜜甜,只有不斷點頭的份兒。
畢業后,他們輾轉過好幾座城市,但都是在南方,最北的地方只到了揚州。因為周遙說,她不喜歡缺水的北方,也不習慣吃面食。吳海呵呵笑道:“那咱去東北吧,我家在撫順,特產山泉水和珍珠米。”周遙叫道:“我怕冷!”一邊就鉆到他的懷里去,笑得咯咯地響。
她對他的愛深信不疑。
他們換了好幾座城市,各有各的特色。往往就在周遙幾乎穩定下來的時候,吳海的工作卻有了變動,不是要調到別的城市,就是他自己跳槽。周遙只得跟著他一起去,每每把工作辭了,說走就走。她覺得挺浪漫的,就像旅行一樣。
就這樣,幾年過去了。這一次,他們終于到了省城。吳海雄心勃勃地對周遙說:“我們一定會夢想成真的。”
周遙的專業是繪畫,除了找到文秘一類的工作,也很容易就可以去培訓學校教課,比較輕松,有時還自己賣畫,運氣好,一幅畫賣幾百塊錢也很平常。而吳海的職務不是商場主管,就是銷售經理,聽著挺牛氣,實際上壓力大,競爭激烈。
兩年前,他在一家公司做主管,他對周遙說,“我很有信心,兩年后,我一定會升副總,那時,我們再說結婚的事。”他不想虧待她。周遙聽了,很感動,卻也隱隱有一絲擔憂。
結果他沒有升上去,跳了別的公司。她也不提結婚的事。他們的同學一個個都結婚了,不少還是未婚先孕,穿上婚紗喜慶得很。周遙一直在吃藥避孕,什么都沒穩定呢。只是,當她看到混得不如他們的同學,也居然結婚了,她就在想,怎樣才算穩定和幸福呢?以后到底是什么時候?
有時她一邊洗著碗,眼角余光瞟到吳海樂此不疲地打著游戲,不由得泄下氣來,想說什么,張了張嘴,又說不出來。
夏梓明是培訓學校樓下一家花店老板。隔三岔五會遇見。他長得挺白凈,又偏愛穿白色干凈的襯衣,皮膚好像都顯得更耀眼了。周遙不禁自慚形穢,她的膚色有些黑,開心的時候忍不住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吳海說:“就沖著這口好牙,也沒法嫌棄我的灰姑娘呀。”
因為吳海的愛,周遙自信爆棚,但是現在,吳海的夢想還沒有達成。他同樣無法滿足周遙的夢想,哪怕只是領個證。
周遙和夏梓明本來沒什么交集,只是陪別的女同事在他那里買過花。那天午后,周遙騎著單車去學校,剛剛出門,天氣很熱,騎了兩分鐘,突然天色陰暗,一陣大風掠過。周遙盡情感受絲絲清涼,地面驟然變亮,她有些不知所措地四顧張望,天上朵朵浮云,天空蔚藍,只是有的云白如棉,有的卻是滾滾烏云。明明是一條街道,卻忽明忽暗。
周遙連忙掏出手機,對著這景致好一通拍照。這樣的天氣,就像是極矛盾的心情,到底誰能占上風呢?就在這時,身后響起了鳴笛聲。
她回過頭去,只見夏梓明從車窗探出頭來,說道:“周老師,快下雨了,你沒有帶傘嗎?”
周遙笑笑,“我跟你打賭,下不起的。”
他直接服:“我愿賭服輸。”
真沒勁,周遙上了他的車。原來他就住在自己附近的小區。周遙望著窗外瞬息萬變的天氣,認真地問:“你說這雨能下起來嗎?”
夏梓明說:“六月的天,是娃娃的臉,沒個準數。”
說了一路話,可是雨遲遲沒落下來。在培訓班,周遙瞟了瞟外面的晴空萬里,小聲嘟囔道,怪。
夏梓明的花店生意不錯,也不知有多少人是沖著帥氣的老板來的。他的花店還兼賣一些仿古的金釵,幾支顏色式樣不一,斜斜插在瓷缽中,價錢也不等。周遙有一次陪同事買睡蓮,隨手抓起一支釵子,說:“老板,你這里還少了什么吧。”
夏梓明從花叢中抬起頭,溫柔地笑了,“差老板娘啊,有合適的介紹下吧。”
周遙笑夏梓明,“老板你什么都賣,是攢媳婦本嗎?有了釵子,漢服還沒有呢。”
夏梓明反問道:“你呢,你可是打兩份工吧?”
周遙大大咧咧地笑了:“我是掙嫁妝啊,要不怎么嫁得出去?”夏梓明看著她,表情中透出一絲好笑,好像在說,你在騙人。
周遙有時會收到同事的表白,甚至是客戶的玫瑰花,當笑話講給吳海聽,吳海打著游戲,卻頭也不回,得意地說:“你是跑不了的。”
他動不動加班、出差,制定好了這一年的所有計劃,周遙聽完,還是沒有結婚的打算,那是明年嗎?還是后年,還是?她忽然不安起來。也許有一天,吳海真的會攀爬到事業的巔峰,只是不知那時,她還能否站在他的身旁?連一紙保障都沒有。
吳海的手下,經常會有不少美女員工。他的手機里他和她們的合照,比和她的還多。他解釋說,那是工作需要。
她去年沒回老家,怕被催婚,還有吳海說的,你家侄兒侄女,加上年紀小的堂弟堂妹一大堆,壓歲錢都不夠給。這什么意思,這就吃定她了?
吳海出差回來,給她帶了當地的一些特產。周遙拿了一些同事們,想著有時順路坐夏梓明的車,便也給他了兩袋干蝦仁聊表謝意。夏梓明執意不要,她下車時逃也似地跑開。夏梓明卻大聲喊她,她回過頭去,他從車窗探出頭,說道:“過馬路慢點,很危險!”不知道為什么,聽到這話她突然心頭酸了一下,好像這話有誰對自己說過。過一陣她想起來了,那是她和吳海剛談戀愛那會兒的事,好幾年前了。
一天晚上,下著大雨,吳海突然肚子疼,周遙剛想打120,卻按了夏梓明的電話,回過神來,連忙摁斷。他卻很快打了過來,問:“你有事嗎?”周遙為難地說:“我男朋友生病了,沒事的。”
夏梓明卻說:“那你們等一下,我馬上過來。”
當他們下了樓,走到小區外的馬路時,夏梓明已經在那里等著了。周遙一手攙著吳海,一手撐傘,自己幾乎全濕了。夏梓明連忙下來幫著扶上車。
送到醫院,是急性闌尾炎,馬上動手術。周遙和夏梓明坐在外面等,周遙的衣服都濕透了,止不住地哆嗦,對夏梓明說:“好了,謝謝你,回去吧。”
夏梓明走了,不過幾分鐘又回來,對她說:“你家的鑰匙可以用下嗎?”
周遙不解地看著他,他忙解釋,“你的衣服濕了。”
半個小時后,他送來了一件吳海的外套,還有一杯奶茶。
她坐在長椅上,喝著奶茶,昏昏乎乎,感覺像做了一場夢。
吳海很快康復了。有一天他問周遙,“那個夏梓明,和你很熟呢。是你們同事嗎?”
周遙故意說,“算半個同事吧。”
他又說:“隨叫隨到,同事也不能這么熱心腸吧?”
她恍然大悟,這吃得哪門子的醋?她說:“有吃飛醋的工夫,還不如領證實在。”
吳海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她,說:“你是不是覺得我給不了你想要的生活?”
周遙不想再理會,自己做自己的事。有時她和他一說話,都覺得累。
兩個星期后,吳海要去鄰城長駐,要周遙辭了現在的工作,跟她一起過去。周遙這幾年為了他不知換了多少次工作,她說:“你當初不是想在省城發展的嗎?你就不能穩定下來嘛。”
吳海已經忙著收拾行李了。
周遙上的最后一節美術課,夏梓明過來了。聽得很認真,盡管他也許聽不懂。周遙一臉燦爛地笑著,只有她自己知道,那背后的酸澀。
下課后,周遙正要離開。夏梓明喊住了她,說道:“吳海剛才找我談過了。”
周遙皺了皺眉,“對不起,他是不是說了什么?”
夏梓明說:“他問我是不是喜歡你。”
周遙聳了聳肩,“這真是一場誤會。”
夏梓明看著她,說:“不,不是誤會,我真的喜歡你。我也看得出來,他對你早已沒有熱情。”
周遙愣住了,說了句,謝謝。很快離開。
他們去了鄰城。
其實每一座城市都一樣。以前是一樣的甜,而現在,是說不出的味道。
吳海繼續拼著他的事業,周遙做好了晚飯,經常是菜都涼了他還沒有回來。等到她都不覺得餓了。
他升了總經理,工資也漲了,但還是不肯說結婚的事。周遙都想問他是不是恐婚,這么多年,她一直在等,在等他說那兩個字。但是現在,她反而害怕知道真相。
他越來越挑刺兒,不是飯硬了就是菜咸了。周遙低頭吃飯,冷不丁冒出一句,“這么多年吃膩了?”
直到她收到幾張陌生號碼發來的照片,吳海和一個年輕得可以掐出水來的女孩手挽手走在一起,那個女孩,笑得一臉甜蜜,周遙認得她,是新公司老板的侄女,剛大學畢業,在公司實習,吳海正在帶她。
吳海和周遙因為幾件臟衣服再次吵了起來。最后吳海說:“我知道,你還記著那個人,要走就走!”
周遙說:“我就是愛上他了,怎樣?”
一記響亮的耳光落下。
周遙連夜收拾,坐車回省城。她成全他。他不想落個陳世美的罵名,他一直標榜是個好男人,他要對她負責任。
她回去了原先的公司。
她假裝不經意經過夏梓明的花店,意外的是那個地方已經被一個面館替代。她走了進去,問老板以前的花店呢。老板是個大叔,一邊擦汗一邊說:“美女,我們這兒物美價廉哦。”周遙再問了一遍,老板才反應過來,說:“這我咋知道哩。”周遙有些失落,但又不知道為什么。
天空陰沉沉的,幾天都是這樣。周遙聯系了從前的房東,對方卻說房子已租出去了。周遙正要掛電話,她又說道:“其實那套房子挺大,要不我幫你問問,他愿意合租不。”
周遙一聽對方是位男士,覺得不方便,就想算了,誰知道大媽熱心腸,很快給了她一個手機號碼,說:“合租又不丟人。”
周遙一看那個手機號碼,一下子懵了,屋子里悶得厲害,她深吸了一口氣,走到窗前,天快要壓下來,看樣子一場大雨很快來了,在南方的城市,傾盆大雨可以淹沒一切聲音和思緒。
她拿著手機,卻看著天空,好像在思索,又好像僅僅在等待雨水的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