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楠
元稹和白居易是中唐文壇的兩位杰出人物,兩人的名字經常一起出現,經常能聽到元白、元白樂府、元輕白俗之類。他們在創(chuàng)作風格上有相似之處,在為人處世上有相似之處,在政治堅持上有相似之處。因為性情相投,元稹和白居易自青年時代建立友誼之后,惺惺相惜,互相酬唱,相互支持鼓勵,都取得了非常大的成就,他們的友誼也成為了一段文壇佳話。
唐德宗貞元十八年,元稹和白居易同時參加吏部考試,同時考中了拔萃甲科,現在說起科舉考試,很多人都以為是一門考試,其實科舉考試的內容與形式歷朝歷代都有不同,這里的拔萃,就是一種專門針對實用性人才的選拔考試,跟其最有對比性的是“博學鴻詞科”考試,博學鴻詞科考的是寫文章,作文三篇,評其優(yōu)劣,而拔萃科則是對政事闡述自己的觀點,即試判,判得中了皇帝的意,直接授予官職。已經考中進士的元稹和白居易隱居在華陽觀中“閉戶累月,揣摩當代之事,構成策目七十五篇。”對當時的政治、經濟、軍事、外交、刑法、吏治、風俗等各個方面,都進行了系統而且有獨到見解的闡述,在這一段時間二人共同備考、朝夕相處,思想和友誼都有了新的進展,這是他們成為一生摯友的開端。后來,白居易編了一本小書,名曰《策林》,就是自己“判”文的合集,堪稱當時考試的經典范文。雖然都考中了,但考試的時候白居易對策用語十分耿直,惹得皇帝不喜,元稹選中第三等,白居易只中了第四等。
元和五年,元稹被貶為江陵士曹,詔書下達時,白居易在翰林院值守,等他出得翰林院聽聞此事時,元稹已經上路,二人在長安街上邂逅相遇,騎馬結伴而行,從永壽寺南一直走到白居易的住所新昌北里,白居易對元稹的囑咐只有三件事:保重身體、保持氣節(jié)、保持心態(tài)。當晚元稹夜宿北山寺,白居易當晚仍舊值守,于是派弟弟白行簡送行,帶給他新作的二十首詩,讓元稹路上以此“消遣時日,消除憂懣,張直氣而扶壯心”。
元和十年,元稹被任命為通州司馬,今在四川達州,同年稍晚些時候,白居易被貶為江州司馬,也就是在江州司馬任上,白居易寫出了著名的《琵琶行》。而白居易被貶之時,元稹抱病通州任上,聽聞此消息,元稹“垂死病中驚坐起”,提筆寫下了《聞樂天授江州司馬》,感情極其真摯。白居易在赴江州的路上,途經藍橋驛時,想起半年前元稹也途經此處,覺得他會在此即興賦詩,果然尋到其所作《留呈夢得子厚致用》,白居易感慨萬千,寫下了《藍橋驛見元九詩》:“藍橋春雪君歸日,秦嶺秋風我去時。每到驛亭先下馬,循墻繞柱覓君詩。”
元稹和白居易私交如此之好,但在這篇文章里,他強調“至于樂天之官秩景行,與予之交分淺深,非敘文之要也,故不書。”不寫二人交情,只從文學角度為他的文集作序。當然,從當今社會的價值判斷來說,這二人有很大的不足,有人還會八卦一些二人的私生活猛料,在最初從課本之外看到元稹和白居易的“事跡”時,我產生了強烈的不舒適感,因為那個寫出《賣炭翁》的人,竟然還一邊蓄養(yǎng)歌妓、貪圖享樂,一邊寫出《井底引銀瓶》這樣“止淫奔”的詩,一邊作詩間接逼死了關盼盼;而那個寫出《連昌宮詞》心懷悲憫的人,竟然做出了始亂終棄的事情,還寫成《鶯鶯傳》炫耀,對發(fā)妻并不太好,悼亡詩卻情真意切、優(yōu)美感人,引無數人為之落淚,還有對薛濤的無情……可是封建社會對男性的要求非常低,尊重女性與否,并不影響社會對其品質的判定,這二人只要才華橫溢、心懷天下、關心民生、不阿諛諂媚、堅持氣節(jié),那就是不折不扣的大好人。
而白居易能成為當時文壇的重要人物,他的文學成就確實不容人小視,且影響力極大,他的創(chuàng)作主張得到了追捧,不光后學少年爭相仿效,民間流傳二十年間也越來越廣泛,甚至到了“雞林”國,也就是現在的朝鮮,宰相都以一金一篇的價格收藏,而且自己熟悉白居易的風格,能一下子辨別真?zhèn)巍T〔唤袊@道:“自篇章以來,未有如是流傳之廣者。”于是元稹于長慶四年,元稹任越州刺史,收集白氏詩文,親手編排,“成五十卷,凡二千一百九十一首”。
文章作為一篇序,很符合元稹和白居易提出的詩文主張,“文章合為時而著”強調其功用性和時效性,三部分條理清晰,第一部分介紹了白居易和他的相關事情,第二部分說清二人交情,講明白氏作品的影響;第三部分客觀評價白居易的詩文成就。平實細致,但并不乏味,最出彩一處在第三部分,對白居易的創(chuàng)作特點做了一個總結:“大凡人之文各有所長,樂天之長可以為多矣。夫諷諭之詩長于激,閑適之詩長于遣,感傷之詩長于切,五字律詩、百言而上長于贍,五字七字、百言而下長于情,賦贊箴戒之類長于當,碑記敘事制誥長于實,啟奏表狀長于直,書檄詞策剖判長于盡。”各種文體都有其應用場合和自身特點,而白居易能將各種文體兼顧,寫出自己的特點,讓大眾接受并繼而效仿,使元白一派的詩文主張得以推廣。元稹作為白居易的摯友,深深了解白居易詩文的價值,他愿意著手編纂修訂,使其流傳于世,名顯于眾。作為一名才華與白居易相若的才子,他這樣平實又貼切的序,恰到好處地展示了白居易的優(yōu)秀,也在不經意間顯現出自己過人的才華。
(:美文 2019年1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