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香染黃舊時光

蘇唯

我喜歡陽光落在紙上的味道，油墨味兒在溫暖干燥的陽光里氤氳，總叫人情不自禁地想打個噴嚏，把自己逗笑，仿佛回到了調皮的童年時光。

書大概是內向的孩子最好的朋友，在有時感到孤單的童年里，書是我最溫柔耐心的朋友，悄悄地帶我去到一個又一個神奇的世界。市區有一座大商城，整個二樓長廊都是書店！墻邊、窗邊都立著高大的書架，整整齊齊地陳列著各種各樣的書，我找到我想要看的《中華上下五千年》。語文老師喜歡給我們講歷史故事，我想把他沒講完的故事看完，可當我發現老師繪聲繪色講出的故事原來在書中只是一個個黑色的鉛字，密密麻麻、工工整整還十分陌生地擺在我面前時，我卻步了，驚嘆道：“我的天哪，這書怎么這么厚，一套《中華上下五千年》，三冊，還特別厚！”

拿起來讀兩行，又因很多字不認識，我興趣索然地將書塞回書架，可又有些不甘心就此撂下，再次取下來翻著目錄找那篇故事，仍然找不到。我就這樣在書店里來來回回，踮著腳尖將書取下來、放上去，反反復復不知多少次。爸爸走過來說，想買就買吧！我說：“看不懂！”他只是笑笑：“慢慢就看懂了，有些內容不懂就跳過去，或許有一天就看懂了。”我興奮地拎著三本沉甸甸的書，一路歡呼雀躍。

從此，買書成了一種嗜好，讀書成了一種習慣。

我喜歡包裝精致的書本，喜歡在書店物色感興趣的書。因為書店離家遠，每到假期，我們總是早早地等書店開張進去，等到饑腸轆轆時再出來，拎著喜歡的書滿載而歸。陽光穿過書架從書間溢出來，靜謐安然，我們一站便是一個上午，有時站得累了就偷偷坐在矮書堆里，如饑似渴般扎進自己的世界，而爸爸就在我的旁邊，父女倆各自看書。我會把自己喜歡的書一一記下來，然后再和爸爸仔細挑選，他會認真聽我講買這本書的原因，如果贊同那就買下來。我們鮮少有意見相左的時候，有一次因為一時好奇買了一套略帶恐怖的《世界未解之謎》而后悔不迭，里面的超自然現象嚇得我不敢再讀。也有一次因為我沒買齊《世界百科全書》而懊惱，老爸第二天又帶我去買……每一本書的背后，都是一個有關遇見的小故事。

年少的讀書時光猶如春雨潤物，無聲卻溫暖，將點點滴滴的陪伴與愛滋養成一種習慣，伴著我長大。這座不知名字的書刊大賣場以及其中的書店幾經變遷，直到消失，卻始終是我記憶中的童話城堡。它可以簡單，可以頹敗，卻如同最溫柔的陽光照亮了我孤單的童年。在我的夢里，那座老舊的書城，那一個個暖洋洋的午后，是屬于我和父親永遠溫暖的回憶。

后來，我們舉家搬到了另一座城市，高中的時光繁忙而瑣碎，假期亦少得可憐，每次火急火燎地去書店都只為一件事：買下一學期的輔導書！大學城的中心有一座文化商城，是許多個小書店抱團而生的商城，經營著各種各樣的書刊，被周邊的大學、重點高中如同眾星拱月般圍在中間。每家店都是不到三四十平米的小屋，擠滿了書架、書堆有如人高，逼仄的空間留出一圈只容一人通過的走道，每次通過都感覺會不小心蹭掉幾本書。

我和阿航每次考完試，開學前都會來“搬磚”，騎著單車闖入悶熱而寂靜的午后，穿梭于各個書店討價還價。小書店的天花板上吊著一架風扇，因為年久失修，“吱吱呀呀”響個沒完，像高歌的蟬。我倆大手一揮，薛金星系列的教材全解數理化生各一套、試卷各一套、《五年高考三年模擬》各一本、高考滿分作文一本，最新一期的《瘋狂英語》也順帶一本，遇到新的參考書也會彼此參詳一番……可我們并不著急將這些高考金磚搬回家，難得在書店里“偷得浮生半日閑”，先看一下午“閑書”再說。阿航喜歡讀外國詩歌，我喜歡讀張愛玲、三毛。他捧著《泰戈爾詩集》一本正經地向我念道：

“The furthest distance in the world，

is not the way from birth to the end.

It is when I stand in front of you，

but you don't understand ……”

我特煞風景地打斷他：“你知道《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泰戈爾寫的吧？”

阿航翻著白眼懟我：“就你知道的多！”然后轉身去買飲料。

文化商城外面就是小吃街，一年四季賣著廉價卻美味的小吃飲料，吸引著周圍的學生，一到晚上放學就將書城圍得水泄不通。阿航舉著兩杯奶茶進來，常溫的奶茶里滿是糖精的甜膩，亦有紅茶淡淡的澀，我們啜著奶茶折回那家小書店。

“你知道我沒念完的是什么意思吧？”阿航裝作若無其事地隨口一問，卻在我的沉默中微微緊張起來。

“嗯，我知道！”我第一次鼓起勇氣看著他明亮的眼睛回答他。

“你知道就好。”他皺著鼻子朝我傻笑，陽光暖暖地照在臉上，安靜的書店只余心間隱秘的歡喜。

草莓味的奶茶太過甜膩，可年少的我們總是拒絕不了這樣的味道。夕陽將身影拉得很長很長，像極了我們18歲曾期待的未來。

上大學前，我將這許許多多的參考書、試卷都打包收進書柜，在那些略顯蒼白的學習時光，總有某個地方給予我們不同的顏色與風景，也總有那么一個少年，印在自己成長的生命線里，用手書寫下溫暖的小詩，在青春的風里輕輕吟誦。

再后來，我們的腳步隨著年齡漸行漸遠，我去過的城市、讀過的書都流動在自己的血液中，一遍遍淌過心臟，溫暖而有力地跳動著。大三的時候，我去大連找閨密玩。坐著2路公交車爬過小坡，終于到了漁人碼頭。貓的天空之城就坐落在這樣一條獨具風情的長街里。這也是一家書店，有關旅行、有關自我的書店，書店里是自由而隨意的貓，還有許多游人從高高的明信片架子上挑選自己喜歡的明信片，可以寄給10年后的自己。10年，那樣漫長，我的收信地址一變再變，怎么能收到呢？正如我們回不到的過去一樣。

也許真的收不到曾經的自己寄來的明信片，但我知道，我會永遠記得自己去過很多個城市的貓空，蘇州城落雨中的貓空，晴空萬里的麗江貓空……

書店在不斷地演變，它有著自己的故事，也聆聽著我們的心聲。再次去到書店，我也許獨自或者結伴，或者帶上孩子、愛人、父母，寂靜地坐一晌兒，或者在一個午后黃昏，選一本喜歡的書，買下來，靜靜地訴說著時光里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