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看待考場記敘文的寫作困境

張善存

有人說，在高考考場上選寫記敘文是一種冒險。

就考生而言，出于考試需要，在漫長的備考中練習較多的是議論文，而記敘文因其寫作要素具有隨機性，備考難度相對較大，一般準備起來不如議論文有效果。而考場上，正常情況下應在做完前面的基礎題和閱讀題后才開始作文，不說此時考試時間已過大半，單是從前面題海中跋涉出來精力也已消耗不少，再平心靜氣進行審題立意、謀篇布局直至下筆成文至少八百字，這要求考生的積累應變能力遠大于寫作本身。所以說，考場這一特定場合，決定著考生作文文體的走向。每年不足百分之十的記敘文數量足以說明問題，而各地每年公布的高考優秀作文更是議論文體居多。

從閱卷老師的角度看，雖然無法確知為一篇高考作文打出分來究竟多長時間為宜，但可以肯定的是，同一個老師評改一篇800字的議論文和一篇800字的記敘文，前者用時一般要少于后者，這是很多人都有的經歷。也就是說，評改作文時，記敘文至少要從頭至尾讀一遍才能判分，議論文則大可不必。考慮考場閱卷的工作量和要求，無形中也制約了記敘文的選擇。

以上這番感慨，皆由本地一次模考作文引發。原題如下：

閱讀下面的材料，根據自己的感悟和聯想，寫一篇不少于800字的文章。

把彎路走直是聰明的，因為找到了捷徑;把直路走彎是豁達的，因為可以多看幾道風景。路不在腳下，路在心里。

要求：①選準角度，自定立意;②自擬題目;③除詩歌外，文體不限;④文體特征鮮明。

材料告訴我們：人生的彎路、直路主要是由人的“心路”（心態、價值觀、人生觀等）決定的，其他因素是次要的。這則材料作文審題立意難度并不大，只要抓住最后一句“路不在腳下，路在心里”，扣住關鍵詞“路”與“心”的挖掘，按照由實而虛、虛實結合闡釋清楚彎路與直路的轉換關系，也就不難成文。比如以下立意的角度：1.心決定路的選擇;2.路由心生;3.心路漫漫，上下求索等，都是大有話說的。事實上，這樣的寫作角度更適合寫議論文，大多數學生也確實選擇了寫議論文。在講評作文的時候，我們發現了這樣一篇記敘文——

路途

張巧汕 / 山東省滕州市第二中學

我家門前有條小路，通往國道。

我小的時候沒去過國道，只在小路上玩石子和泥巴，母親呢，就在這小路上擺攤，做點小本生意。

有一天傍晚，收攤以后，母親一邊喚著我的乳名一邊推著車走。半道上，我纏著母親要買糖葫蘆，母親也正好打算換零錢，便給賣糖葫蘆的小販五十塊錢，轉身幫我去挑糖葫蘆。

“哎，大姐，你說你這是什么意思？”小販突然開口，“都不容易，您還是給我換一張吧！”

原來那是張假幣。面對那小販鄙夷的眼神，我母親沒吭聲，另換一張，然后默默地拉起我就走，她的手，微微顫抖，握得我很緊很緊。回家后她一句話也不說，委屈得直掉眼淚，那是她第一次收到假錢。

我不忍心，嘟噥道：“媽媽，既然給你假錢的人都能把錢花出去，那咱也能把這錢花了吧！”

“你看你說的什么話！旁人做虧心事，我吃了虧，是我蠢，可咱不能做昧良心的事！人活一輩子，就得板板正正走路，不能走岔路！”

走直路，是我母親的人生原則，因此她常嘮叨：“你要走直路，別走彎道，別入岔路。”

可我沿著家門口那條筆直的小路，依舊走向了彎路。

十五歲遇見一個喜歡得不得了的男生，在那個我還沒完善好審美觀的年紀，我以為抽煙打架染發騎摩托才叫帥氣。我不顧家人反對，逃出學校，決定與這個“帥氣”的人“浪跡天涯”，于是我第一次踏上國道，去往未知的遠方。不出一個月，我與這位“帥哥”鬧僵，彼時我才明白：那國道，竟是我人生的彎道。

帶上最后一點錢從國道乘大巴回家，家門口的小路上已沒有母親擺攤的身影。抱著一顆忐忑的心回家，父親正蹲在門口抽煙，看見我，默不作聲，卻紅了眼眶，半晌，濃濃地吐出一口煙，擠出一句：“進去吧，等你好久了。”

后來我問父親，當時怎么不生氣，“氣早消了，全剩擔心了。”他說，“可是哪有辦法喲！路是你自己走的，走直走彎了都是你的命！”

是啊，路是自己走的，我的父母不懂什么大道理，能把彎路走直不是因為聰明，只因心正，所以腳步也正;把直路走彎更不是什么豁達，僅僅因為人這一生，難免會走錯路。重要的是，能否不在彎路中越走越遠;重要的是，能否再次清醒地尋得正途;重要的是，彎路給你的風景，荒蕪也好，繽紛也好 ，你是否謹記心中。

人生之路，唯愿留下我的腳印，用心去走，一步步，一年年，讓我沿著成長的足跡，一路向前。

考場評判為50分。按照本次閱卷45分的基準分看，似乎并不低，但當閱卷老師讀遍本次評改出的所有考場佳作后，清一色論說類作文，其中不乏滿分60分者，實實在在感覺到，這篇記敘文判低了！

就本文分析，有這樣幾點值得肯定：1.審題準確，扣題嚴謹。以“路途”為題，簡潔明了，而且貫穿全文。開篇直奔“路”而去，而“國道”則意味著有故事要發生，是很有懸念的開頭。母親遭遇假錢的事，不乏曲折，“人活一輩子，就得板板正正走路，不能走岔路！”“你要走直路，別走彎道，別入岔路”既是母親的肺腑之言，更是點睛之筆，此處點題自然貼切。而第二件事，講述初戀的故事，三言兩語便交代了事情的始末，給人舉重若輕之感，“那國道，竟是我人生的彎道”，是點題，是照應，更是人生的教訓，意味深長。2.細節生動，選材典型。“她的手，微微顫抖，握得我很緊很緊”，這里有母親的無辜和委屈;“卻紅了眼眶，半晌，濃濃地吐出一口煙”，這是父親的無奈和心疼，兩個細節表露無遺，人物形象也因此清晰凸顯，在一篇800余字的短文里，做到這樣殊為不易。3.語言簡明，含蓄內斂。記敘文其實更能看出一個同學的語言功底，不少記敘文拖泥帶水啰里啰唆尚說不成事，字數便滿了，所以說文字簡明是寫好記敘文的要件。本文除了首尾的照應，如小販的“都不容易”“在那個我還沒完善好審美觀的年紀”等語句，都是耐人咀嚼的表述。盡管人生的路很多時候并非直路和彎路那么分明，但作者畢竟表達出了自己對“路”的認知，尤其是深入“心路”的世界寫人物內心的波瀾起伏，引人思索，難能可貴。

如果說作文材料是塊硬糖，寫作就是考生把這塊硬糖放進各自的杯子里，加上適量的水加以攪拌，在限定的時間內，誰把糖融化得恰到好處——既看不見硬糖，又能使品嘗者滿口糖味——誰就是最高明的調配師。如果說寫好議論文需要動用的是素材，即所謂“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的“米”，主要靠平時積累，那么寫好記敘文，需要的則是一定的生活經驗和人生體驗，更看重的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的“巧”字。二者難易，不難判別，而二者高下，大致相當于“技”與“藝”的分野。毋庸置疑，在特定的考試場所，“技”的成分更高一些，所以寫議論文（或叫議論性散文）的是大多數。但正所謂藝高人膽大，只要適當調動起自己的生命積累，“化糖”的效果和可品性都絕非技師可比，這也是為什么考場記敘文往往更勝一籌的原因。

現在大行其道的新材料作文寫記敘文，扣題、細節和語言才是考場記敘文必備三要件，其他寫作技巧都在其次。因為記敘文總不能像議論文那樣直愣愣地去點題，對于要闡發的材料主旨含而不露是關鍵，而不扣題則是其大忌。沒有細節，再好的故事也難免空洞，而細節重要的是貼合人與事，不是想寫就能寫出來的;記敘文的語言要形象生動，符合人物身份，含蓄而不直白，最忌拖泥帶水，也最能反映作者駕馭語言的能力。

盡管上面這篇作文還有很大提升空間，但在這三方面做得都很好。所以應該說這是一篇很難得的考場優秀記敘文，書寫也干凈整潔，按照本次評分要求，應能進入一類文（53分以上）。

當很多同學出于分數保險的考慮選寫相對穩當的論說文時，選擇記敘文無疑帶有冒險和“賭一把”的成分，殊不知冒險本身意味著一種創新。但是，在考試這個特定競技場中，學生出于趨利避害的選擇，閱卷出于評判制度的考量，較之過去，考場優秀記敘文的數量已大大減少。正值青春年少的學子，理應富有冒險和創新精神。

從這一意義上說，“記敘文”是對老師和學生的挑戰，更是對整套高考語文制度的考量。

（責任編輯 / 胡? 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