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比年
正是吃午飯的時候,其他同事都去了食堂,內勤辦公室就只剩下田苑一個人還伏在一大堆統計報表上忙著。
陶勇將一袋剛出鍋、香噴噴的板栗往桌上一擱,滿臉堆笑道:“大當家的,還忙呢,快嘗嘗你最喜歡吃的板栗,我可是排了好長的隊才買到的!”
田苑頭都懶得抬,冷冷地說了句:“我不吃,留著你外出作報告時吃吧。”
聽話聽音!陶勇是個聰明人,早就料到田苑會拿臉色給自己看,但他不會生氣。他來約田苑吃飯,心里已經是有了準備的。
“還在為金店案子的事生我的氣呀,唉!我也是身不由己啊,是唐所長安排非要我這么寫的……”陶勇挺委屈地說道。
“唐所長?為什么呀?”田苑睜大眼睛,似信非信地看著陶勇。
“還不是為了樹什么典型,所里風光了,領導也就風光了,在局長面前說話就硬氣了!其實,我才不愿意當這個典型。辛苦且不說,還招人嫉恨……”陶勇說這話時,表現出一臉的無可奈何。
“是嗎?”田苑從紙袋里拿出一顆板栗,有事無事地在手里剝著,繃著的臉稍有了些放松。她是一個單純的姑娘,愿意相信陶勇說的話,不想把一向對他的好印象從自己心里抹了去。
“你還不了解我,對名啊、利啊,這類東西向來都是不在乎的!還記得警校的時候,大家都選我當班長,我不也拱手相讓了嗎?”陶勇進一步用話打動著田苑,希望能重新挽回形象,再次得到她的認可。
“說吧,找我什么事?”田苑把剝好的板栗塞進嘴里,與之前判若兩人般地問。
“沒什么事,就是想約你晚上一起吃個飯,明天我就要去市局報到了。”陶勇很誠懇地說。
“光我倆不行,得把程誠叫上,那天晚上你說過要請我們吃大餐的。”田苑臉上終于有了笑容。
陶勇先是愣了愣,但接著還是很爽快地說道:“行,你負責通知!”
……
飯局安排在新縣城一家新開業的四星級酒店,田苑和程誠都是第一次來。剛踏進富麗堂皇的酒店大廳,程誠心里就打起了鼓:“合適嗎?要不我們換個地方吧!”他怯怯地說道。
“有啥不合適的,不就吃頓飯嘛。”陶勇不以為然地脫口而出。
“對,我們可不能輕饒了他,得狠狠宰他一頓,否則難解我心頭之恨!”田苑笑著開了句玩笑。
正往里走,不知從哪里突然冒出一個穿西裝、打領帶的中年男人,見了陶勇像見了老朋友似的,點頭哈腰地就迎了過來:“陶探長,我都恭候好一會兒了,客人們到齊了嗎?888包房給您留著呢!”說完,嘎嘎地暢笑了兩聲。
“那包房太大了吧,我們就三位。”陶勇皺了皺眉,聽那口氣,肯定是這里的常客。
“您是貴客,當然要把最好的包房留給您和您的客人啦!”中年男人畢恭畢敬地奉承道。
陶勇頗為得意地笑了笑,說道:“對了,介紹你們認識一下。這位……”他拍了拍中年男人:“盧總,是這兒夜總會的老板。”又回過身給姓盧的介紹:“這兩位是我的同學,田警官!程警長!”
“幸會!幸會!還請二位今后多多關照!”邊說,盧總邊雙手遞上了自己的名片。程誠習慣性地瞟了一眼,名片上一行燙金大字:櫻花夜總會總經理盧星。
一行人乘電梯上了三樓,在禮儀小姐的引領下,又走過一段嶄新厚實的地毯,這才推門進了一間純歐式裝修風格的包房。
“你們先坐,我去安排一下,一會兒再過來給大家敬酒!”盧總拱拱手,笑著準備告退。
陶勇手一揮:“忙去吧,我們同學難得在一起說說話。”
“行啊,陶探長,什么時候跟這些老板打得如此火熱?”等包房里只剩下他們三個人的時候,田苑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問道。
“普通朋友而已!普通朋友而已!”陶勇一邊敷衍著,一邊吩咐門外的服務生上菜。
“跟這些人打交道可得小心點哦!”程誠好心提醒道。
“知道!知道!”陶勇有些哭笑不得。
“我可把話說在前頭,這頓飯是沖你陶勇來的,如果是你買單,我們一點不含糊,該吃吃、該喝喝,但如果是剛才那位盧老板買單,我看我們還是走的好!”田苑板著臉,一本正經地說道。
“我買,當然我買,誰說讓別人買啦?”陶勇有些不耐煩了,搔首大聲說道:“好心請你們吃頓飯,怎么弄得像開廉政會似的!”
“這還差不多,那我們就不用客氣了,好酒好菜盡管端上來!”田苑大大咧咧地一屁股坐在了兩位男同學的中間。
“白酒、紅酒、洋酒,挑哪樣?”陶勇問。
“洋酒!”田苑笑嘻嘻地搶著回答。
“痛快!”陶勇打了個響指,沖服務生吩咐道:“人頭馬,加冰!”
待杯里的酒斟滿,幾碟精致的涼菜已經擺上了桌。陶勇舉起酒杯,環顧左右:“來,為了我們的友情,干杯!”
緊接著,陶勇又把程誠和自己的酒杯斟滿,端起來輕輕碰了下,面有愧色地說道:“老同學,金店一案,多有得罪,還望你寬宏大量,兄弟日后一定加倍補償!”
程誠先是一愣,但很快反應過來,連忙舉杯道:“你我兄弟,四年同窗、三年共事,情同手足,什么都別說了!”言罷,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不說了,不說了,你也是有苦衷的嘛!”田苑站起來給三個人的杯里都倒滿酒:“來,為你們倆的共同進步,干了!”
這頓飯極為豐盛。看得出,為了這餐飯,陶勇確實是煞費了一番苦心。
一瓶酒快要見底的時候,盧總嘎嘎地笑著又拎了瓶相同年份的酒進了包房。他挨個兒給每人敬了一杯后,支走服務生,然后從懷里拿出三個鼓鼓的信封就硬往程誠他們兜里塞,嘴里還一迭聲道:“初次見面,不成敬意,還望笑納……”
田苑瞧這架式,一下就火了,大聲呵斥道:“盧老板,你這是什么意思,行賄警察?”
盧總突然就懵了,一時不知如何應對,只好把目光移向陶勇。陶勇狠狠瞪了他一眼,一拍桌子,厲聲吼道:“你這人怎么回事,還要不要做朋友了?”
田苑迅速收拾好桌上的手機等物,拽了把早已不勝酒力的程誠,說了句“我們走”,就扶著程誠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包房。她是個清高的女孩,盧老板的行為讓她覺得自己的人格受到了玷污!
包房頓時安靜下來。陶勇沮喪地給自己倒了滿滿一杯酒,郁悶地一口氣喝下,指著盧老板罵道:“你也稱得上老江湖了,做事也不經經腦子,你以為,什么人都會收你的那幾個臭錢?”
“怪我,怪我,事前沒跟你商量……我也是一番好意,萬萬沒想到……”盧老板哭喪著臉小聲嘀咕道。
“算了,算了,不說了……”陶勇擺擺手,顯得一臉的不高興。稍事平息,才又小聲叮囑道:“我那房子的事,你可得上點心!”
“放心,放心,有我盯著呢!”盧總小心翼翼地一邊應著,一邊把陶勇送出了酒店大門。
……
市局“巡回報告團”在全局上下引起了強烈反響,各區縣局迅速掀起了“向先進學習、向標兵看齊”的活動高潮。報告團所到之處,主要領導親自出面接見,各路媒體跟蹤采訪報道……儼然成為當地的一大社會熱點。
為了迎接報告團的到來,縣局決定在全縣范圍集中開展凈化社會風氣專項行動,要求各派出所對轄區內的“黃、賭、毒”等丑惡現象徹底來一次大掃蕩、大清除。
城關派出所立刻召開了動員部署會。唐所長在會上開門見山地說:“前一陣子,我們把精力放在了盜、扒、搶上,現在,這類案子倒是降下來了,可黃、賭、毒又開始冒頭。我們要克服疲勞厭戰情緒,發揚連續作戰的作風,堅決遏制各類丑惡現象蔓延的勢頭!”
“特別強調一下……”李教導嚴肅地補充:“大家一定要謹守紀律、警鐘長鳴,絕不能吃里扒外、通風報信,如有類似情況出現,組織上將一查到底!”
會后,唐所長把程誠單獨叫到了他的辦公室,鎖好門后,從抽屜里拿出幾封信件放在桌上。
“這里有幾封群眾的舉報信,都是舉報賣淫嫖娼的,你先看看……”唐所長給程誠倒了一杯茶,自己點燃一支煙在邊上慢慢吸著。
程誠剛看了第一封信,就不由得驚出了一身冷汗,等看完所有信件,他更有些坐不住了。這幾封信,有匿名的,也有實名的,但舉報的對象幾乎同時指向了櫻花夜總會老板盧某……難道就是那天吃飯塞紅包的盧總?這也太巧了吧!
“組織容留婦女賣淫……這可是要判刑的呀!”程誠感到了問題的嚴重性。
“不僅如此,據我所知,這家夜總會還涉嫌脅迫女中學生賣淫。”唐所長咬牙切齒地道。
“為什么不抓緊去查?”程誠問。
“誰說沒查?”唐所長皺起了眉頭,輕嘆了口氣:“那個姓盧的道法深啊,每次派人去查,都一無所獲,我懷疑我們內部有人給他通風報……”
“您是說……有內鬼?”程誠突然想起陶勇和姓盧的關系,猛地又是一驚。
“也僅僅是懷疑罷了!”唐所長摁滅手里的煙頭,又重新點燃一支:“叫你來的目的,就是想把這事交給你來辦。這是我和教導員共同的決定!”
“我?為什么是我?”程誠愣住了。
“新縣城那邊認識你的人不多,你又長期在社區工作,很少接觸娛樂場所的人,這都便于你開展秘密調查工作。更重要的是,這事交給你,我和教導員都放心!”唐所長一口氣說道,顯然已經過深思熟慮。
“既然領導這么信任,那……好吧!”程誠點點頭。
“記住,這事要絕對保密,有任何情況,只向我匯報!”唐所長提醒道。
“知道了!”
走出所長辦公室,程誠深吸了一口室外的新鮮空氣。空氣溫潤潮濕,裹挾著熱氣,預示著這座山城即將迎來一場暴風驟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