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會搬運工”：我們都一樣

小毛說他后半輩子就交代給這破破的卡車了。他喜歡這樣的生活，有事可做，賺錢，被人需要，“每個人都是一樣的，在自己的位置上做自己喜歡的事情。”

清晨五點，湖邊的街道還沒醒。流浪狗睡眼惺忪，偶爾幾輛車呼嘯而過，環衛工人在路燈下走，影子長長短短長長。遠方，一個朦朧的身影在蒙蒙細雨中慢慢浮現，他的身體微微前屈，步履些許蹣跚，但他昂著頭，目光堅定向一輛貨車走去。上面所有的貨物在昨晚已被他搬運好。他迅速上了卡車，閉上眼睛，過了幾分鐘突然踩下油門，疾馳而去。呀，剛好五點半！在熙熙攘攘的大都市里，他或許平凡又渺小，樸實又無華，在社會上卻是讓我們無法忽視的一個群體中的一分子，他的名字叫小毛——一位貨物搬運工。

小毛，一九八二年出生于一個農民家庭，身高一米七，體重不到一百二十斤，一張長長的臉，眼睛小小的，皮膚比較黑。他低著頭走進咖啡館，穿著一件褪色的黑色襯衫，配著似乎是軍綠色的褲子，腳上一雙看不出顏色的鞋，靦腆的笑容帶著些許抱歉：“剛剛把貨物提前運完，被老板發現了，罵了我一頓，所以沒有時間換衣服。”他不是很帥，但是很樂觀。誰能想到在他七歲那年，他的媽媽因一次發燒導致燒壞了眼角膜，從此他的母親成為一個一級殘疾人，失去了原本的工作，家里的經濟條件也逐漸下降。這件事對年幼的他是很大的打擊，他的命運也從此改變。“每天早上醒來，睜著眼睛看到的不再是窗外的晨光，而是散落在床頭的厚厚的灰塵。生活不再充滿著歡樂與希望，而是陰霾和悲傷。”小毛花了很長時間才走出來，可以從他的黑色眼睛中看到。

在這個不算完美的家庭中，他仍然堅持讀完高中，直到十八歲，他被送去廣西武警部隊當兵，在當兵的過程中一次意外的受傷導致腳上縫了十幾針，現在的腳傷，表面看著沒什么問題，但遇變天的情況下腳疼總是困擾著他。特別是冬天，搬運貨物會有很大的不便。他擺擺手：“如果多休息腳傷是可以好的，但是沒有辦法，這個家不能沒有我呢！”聲音不大，卻意外地能感染到身邊的人。

二○一四年初，小毛認識了他現在的妻子張女士，張女士的前夫在務工時因意外身亡，只留下一女小歡陪伴其左右。在與張女士認識的幾個月的時間里，小毛對小歡及其母親給予了無微不至的關心和愛護，他們于二○一四年底組建了一個新的家庭。“這或許是我人生中得到的最好的禮物！”小毛咧著嘴笑著，仿佛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當時，杜小毛只靠打零工，送外賣為生活來源，妻子在一家餐飲店上班，倆人工資收入不固定，并且很微薄。雨依然淅瀝瀝地下著，小毛看向窗外，或許是看著窗戶上的自己，玻璃上慢慢形成的霧氣讓小毛的表情顯得有些模糊。他低下頭，有些局促地捧著手中的咖啡，慢慢說道：“我的父親六十多歲，因為是農民，所以沒有退休金，母親的眼睛失明，生活不能自理，靠低保度日。這個家只能靠著我和我的妻子養活……”他停下來，陷入回憶，好像穿過他的目光就能看到當時家庭的窘境。

一個五口之家擠在一個三十平方米的小房子里，床在鍋邊，鍋在馬桶邊。在夏天知了叫得最響亮的時候，馬路能被汽車跑得冒煙，所有生物都霎時不見。大門敞開，他們就躺在床上，手里拿著一把扇子，靜靜地聽著鍋咕嘟咕嘟地叫，仿佛下一秒就要炸開，吞噬整個房子。“我很少出門，要么待在卡車里，要么待在家里，”他有點尷尬地撓著頭，“沒人認識我，但我就是不想被人看見。”

雖然新的家庭條件不夠好，但小毛對小歡特別好，在妻子朋友和同事們的眼里都說他像對自己親生女兒一樣。“這沒什么，”提及這個，他撓撓頭，繼續說道：“不管是不是親生的，她就是我的女兒，而且，我也很喜歡孩子。”因為妻子的文化有限，小歡的學習完全由他幫助輔導。但在二○一五年家里添了個小女兒后，生活就更加困難了。為了維系生活，為了能給孩子們更多的安全感，生活壓力讓小毛夫妻根本不敢停下來！

小毛先是跟著他姐夫到北京動物園服裝批發市場從事貨車駕駛和搬運工作，每天早出晚歸，風雨無阻，一個月領到不足五千元的工資。現如今北京動物園服裝批發市場解散后，被問及即將去哪繼續工作，他答道：“或許大紅門，也可能木樨園，其實都行，我們這一行也不挑，能在哪就去哪。”雖是如此，小毛的聲音也是輕快的，仿佛這不是一件讓他為難的事情，“哎，這不算什么事，現在外賣行業發達了，我們都能兼職，一個月還能多掙錢呢，這樣的小事難不倒我！”

小毛的一天很枯燥，就像白開水一樣平淡無奇。“我們不會像大家想的那么貧窮，當然也不富裕。每天五點就要起床，有時候要四點半。”說到這里，他又小心翼翼地捧起咖啡，抿了一口。每天連續不斷往返市場與貨源地，中午休息的時間也沒有，餓了就吃方便面或者早上剩下的饅頭。“運貨也能運出一些門道，哪趟貨幾點出發，紅燈少，速度快都是有講究的。”有時累了，就靠在車旁休息休息，這時經常有同行來搭訕，裝作不經意地問問小毛今天運了幾次，心里也暗暗較勁。“很少有人能超過我，”他抬起頭，眼睛閃閃發亮，“雖然累，但因為我，人們可以買到自己心儀又便宜的衣服;因為我，他們能更快地吃上熱騰騰的外賣，我心滿意足。”

當小毛還是一名全職卡車司機的時候，他對北京的地形非常熟悉，所以他送的外賣準確快捷，在外賣員中很受歡迎。“啊哈，這是一件小事，紅不紅不重要，踏實做事才是最重要的。”他哈哈笑了一聲，帶著些許認真。與此同時，小毛的妻子也得到了在學校食堂工作的機會，他們家的經濟狀況改善了很多。“孩子她媽在學校的手抓餅生意越來越好，我送外賣的兼職賺錢也不少，一個月可以多出五六千元呢。”小毛每天也很努力，在他看來，雖然累，但是至少能為社會奉獻自己的微薄之力，這樣活著是有價值的，有意義的。“在這社會上每個人都各司其職，我很喜歡我的工作，錢多了，壓力也小了，工作環境也單純著，比起一些鉤心斗角好太多了。”

因為夫妻倆要錯開時間照看家里，小毛晚上又要輔導女兒學習，所以妻子一般選擇晚班比較多。“我其實很心疼她，經常自責自己沒辦法給她更好的生活，也害怕我們的家庭情況給女兒丟臉。”再次提到女兒時，他的雙目散發著耀眼的光芒，那是充滿希望的，憧憬的，仿佛他們的美好生活就在明天，他繼續說道：“我的女兒很用功，經常在班上前幾名，這樣的她也讓我們很是欣慰。”小毛如同天下所有父母在談及孩子一般，滔滔不絕又帶著些許驕傲與自豪。

此時雨已經停了，久違的陽光慢慢撒入咖啡廳，小毛默默地看著地上陽光的剪影，遲疑又小聲地說道：“其實我們這樣的人生活是越來越好了，我們不希望再被大家用憐憫的，又或是鄙夷的眼神看著，不希望這將來成為我女兒自卑的地方。”頓了頓，他又說著，帶著點希望，“我希望能有越來越多的人知道我們這樣的群體現在是什么樣的，我們沒什么不同。”叮，一個外賣員匆匆進來，小毛看見了他，笑著打了個招呼。在簡短的問候之后，那個男人接了一個電話，電話中的聲音又大又急，就像火車“吭哧吭哧”進站一樣。“下次見！”他對小毛說著，端著顧客的咖啡又匆匆離去。看著他漸漸遠去的身影，小毛又陷入了沉默。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后，他又低聲說：“我們很普通。我們都一樣。”

最后當被問到夢想是什么時，小毛動情地說：“我的夢想不偉大，也不超脫實際，我只希望女兒能成才，一家人能幸福安康，我能一直證明自己有在這個社會上存在的意義就很好了。這是我的夢想，也是我為之奮斗的目標。”一杯咖啡終于見了底，還殘留著一些咖啡豆的渣子，在陽光的照射下閃閃發光，仿佛被小毛的話語所鼓舞。答謝后，他再次默默轉身走向遠方，慢慢地被人群淹沒，不見蹤影，不留痕跡。

小毛在這個平凡的崗位上，努力著，前行著。山路雖然曲折盤旋，但畢竟朝著頂峰延伸：海路雖然波濤洶涌，但畢竟朝著陸地漫延。這個社會也是因為有他們這樣辛苦卻又默默付出的人而更加色彩斑斕，因為他們社會能給人們提供更多的便利。或許社會也需要給他們更多的關懷與愛心，平等和尊重，需要更加重視及正視他們為社會做出的不可忽視的貢獻，這樣他們過的也不會如此讓人心疼吧。

小毛的美好明天快到了，相信這個社會的美好未來也不遠了。

作者簡介：陳云柯，女，1998年2月出生，籍貫江西。系北京外國語大學學生，主攻方向：新聞與傳播。

（責任編輯 葛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