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6”——“福報”還是盤剝？

王舟波

陡然間，三個阿拉伯數字構成的組合成了網絡熱詞：“996”切入了我們的生活。所謂“996”，是指從早9點工作到晚9點、每周工作6天的一種工作狀態或曰工作模式。據說該模式盛行于國內互聯網企業，且大有“廣覆蓋”趨勢。有互聯網程序員在GitHub代碼托管平臺上創建“996.ICU”項目，意為“工作996，生病ICU（加護病房）”，以此表達對這種工作狀態的憤懣不滿。

令人驚詫的是，對于996工作制所引發的互聯網員工的控訴吐槽，卻有明星企業家以人生導師的口吻聲稱，沒有奮斗和拼搏，就沒有成功和回報，“能做996是一種巨大的福氣”“是我們這些人修來的福報”。

這個關于996是一種“福氣”“福報”的說法，不出意外地在網上受到了撻伐。即便完全從善意的角度去理解，這個說法顯然也難以掩蓋其存在的嚴重認知錯位：它一廂情愿地將企業家和員工混為一談，將企業家（及早年合伙者）創業奮斗成功獲得的巨大回報，與在其企業謀職的普通員工的工作和報酬混為一談，言說者講得一派坦然，似乎壓根兒沒有意識到這其中存在著壕溝般的分野。

在“五一”國際勞動節來臨之際，“996”話題在我們的生活中發酵，真是別有一番況味。這其中所涉及的勞動者權益以及折射出的某些人文明素養匱乏的問題，值得辨析厘清。

且讓我們先做一下簡單的算術題：每天早9點到晚 9點工作12個小時，每周工作72個小時。72小時是法定工作時間40小時的1.8倍。如果員工每小時的工作都是按同樣標準付酬，那么，雇傭一個人每周工作72小時，和雇傭1.8個人每周工作40小時，對雇主而言，并無成本效益上的差別，付出的工資成本是同樣的。

然而，如果按《勞動法》關于支付加班費的標準：在標準工作日內延長工作時間的，應支付不低于工資標準150%的工資報酬，休息日應支付不低于工資標準200%的工資報酬，法定休假日應支付不低于工資標準300%的工資報酬。那么對雇主而言，996的72小時工作制顯然不如40小時工作制合算。只有當40小時之外的勞動是沒有付酬，或少付報酬的，這種996工作制對雇主而言，才會節省人力成本，增加利潤，因而才會有意義。我們由此不難明白，原來，那些40小時之外沒付或少付給勞動者的應得勞動報酬，都作為“賺頭”進入了雇主的賬戶。這當然是一種值得贊美和提倡的“福報”，但它僅僅是雇主的“福報”。其實質則是對于勞動者的盤剝。

每日8小時，每周40小時的工作制，是19世紀工人運動的先驅歷經艱苦卓絕的斗爭，才為人類爭取到的文明成果，100多年來，已成為所有文明國家通行的勞動時間制度。馬克思曾經評論，8小時工作制是工人階級解放的一個必要條件，“沒有這個條件，一切進一步謀求改善工人狀況和解放工人的嘗試，都將遭到失敗”。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46周年后，中國于1995年5月1日成為世界上第145個實行5天40小時工作制的國家。未料，時間僅僅過去短短24年，違背這一文明成果的996工作制居然堂皇出現，這是我們絕對不可漠然視之的倒退。

毋庸置疑，民營企業及明星企業家對中國經濟的發展做出了巨大貢獻，在市場經濟競爭激烈的情勢下，降低成本也是企業生存之道。但是，企業的生存不能靠在員工工時和報酬方面節省成本來做文章，更不能違背現代文明的基本準則。

意味深長的是，就在4月，日本開始實施關于限制加班的“工作制度改革”方案：企業加班時間一個月不得超過45小時，一年內不得超過360小時，即使是在企業繁忙期等特殊情況下，一年內最長加班時間不能超過720小時，超過該限制企業將會受到處罰。

當其他國家的企業（和企業領導人）在文明的進階上不斷提升時，中國的企業、中國的企業家應該何去何從？

—上面這個問題也可以再換一種問法：人的一生，賺錢到多少才算多？才算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