搖落的時光（組詩）

蔭麗娟

諷刺之詩

走到此刻

已經沒有了，敬仰的群山

和谷底，耐心地打著旋轉的水流

我只能收回

我的一顆草木之心

再系上風衣的紐扣

其實，我是一個極易輕信自己的人

我的簡單來自水滴落下的簡單

我總是滿目喜悅

把老舊的事物看成一縷光，那么美好

不要再試圖留下什么了

歲月慢慢積攢的雪片

在一塊頑石上，慵懶成一只小貓

昨日不可能重現

夜，一直在我身邊打坐

我還沒有打算在夜更深一點的時候

讓傲慢和苛求成為我的故友

干杯

我也有那樣一刻

拿起一杯酒，四下里竟無人可陪

我也有那樣一刻

感覺自己是那個一日看盡繁花的沒落人

多想坐在你的桌邊———

燈光搖落時光人海漸漸退去

你我有中年的通病，相不相連并不要緊

今夜我們用兩只酒杯

說話，就足夠了

夜風一直來來去去，這個忠實的守夜人

今夜如果我的心被一杯酒，洇紅了

請不要告訴我這一切都不是真的……

我已不再年輕

我已不再年輕

郊外的野丁香又開出細碎的花朵

沒有誰可以像她們每年重新活過一次

讓用舊的時光

重新躍上枝頭

我的心雀鳥般跳動，歲月的鐘聲

卻一再催促，它的表情

是一塊裸露在塵世的石頭

我想留下早年寫的一封情書

或者母親獎給我的一塊糖果

可流水已把時間的芳香帶走了

那雙紅格子布鞋

向林子深處又移動了半步

我已不再年輕

我的衰老已無處可藏……

新年引

還有什么不能舍棄

時間正把我們，一點點淹沒

一個句點

并不能讓之前潦草的段落，結束得

心安理得

舊病又連起新疼

失去的連著無可奈何之后的

一點不動聲色

日子，有時是簡短的祈使句

有時要用一顆鍛造心

仔細琢磨

但我還是愿意相信，西北風終究釘穿

厚厚的冰層，穿上一件春天的燕尾服

感謝生活讓出一道窄門

此刻我只需懷揣幾顆寒星

就能側身而過……

除夕

脫掉厚重的冬衣，來到嶺南

就像是一片等不及春天的雪花

提前要把自己融化掉

這里有惠風說不出的和暢

有柔軟如艾草糍粑的事物

大麗花唇上涂滿了蜜

它們總站在我來時的路邊

對我笑而不答

桂香潮濕又細碎，這些天一直黏在床上

桌椅上睫毛上聞風也不動

我的愛變得濕漉漉的。祝福聲

一波一波從遠道而來

想要掀翻桌上，一盞盛海的酒盅

在這里———

隨便一片素凈的白沙就能讓內心的美

生根發芽……

偶然詩

一個人呆在家里不難得

難得的是一個人

用一顆寂寞心讀完一首寂寞詩

難得的是詩里不知下了多久的雨水

此刻借幾個字蒼白的氣力，淋到我眼中

難得的是我看第一行時

生命暫時隱退了生活

難得的是

我欣然把自己放在十年前或經年后

我的樣子比詩里的一個乞丐要丑很多

春日汾河

半融的冰水

是被幾只初下河的野鴨子

撲騰開的一小截枯枝———

要在冰河炸裂時，把自身

投入，最后一次沉淪……

……紙上也有河心

當我拿起筆

試圖把有限的目光，魚線一樣放得

更長遠些

文字一步步行到深處，倒春寒伺機而動

我的東流水，請也不來

幾朵蘆花去年就白了頭

委身冰面很久了

像著筆處的無力和蒼白

寫下最后一行就該到河岸了

可我還沒有捧出身體里的喑啞

比如那堆下不了河的碎石

羞于注視，自己的棱角

比如河面上殘存的一點雪光

從早到晚就想在人間

小試鋒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