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無眠（組詩）

黃土層

大雪

一只白鷺壓低了身影

自長河的左岸，一直到長河的右岸

尋找另一個自己

我們之間始終隔著一道秦嶺

同一個時點同一片土地

嶺北大雪紛飛，嶺南彤云密布

很久沒說話了，今天你終于開口

我看見無數只白鷺在尋找自己

零落成泥之前，北風頑強地扶起它們

照無眠

記不得何時開始寫詩

那個時點給人抹去了，那個人也給抹去了

這是今年中秋

反復抹去中的最后一筆抹去

記不得何時對月亮有了仰望

它照過千古多少人，才來照我

從新月開始，它是一日一寸吐出

新玉一般的生命，卻不敢奢望

后邊一定是圓滿

月上的風很大吧，需不需要一件外套

云一件一件披過來又一件一件脫掉

皎潔其實沒什么用，遮住就遮住吧

在明亮和溫暖之間，人間會怎么選擇

天曉得嗎？蘇軾把酒問得太多

也舉得太久

只有水調歌頭不累也不睡，想更多的問題

拷問更多疲倦人的眼

我對月亮說起愛情

我對月亮說起愛情

滿月背過臉去，殘光漏下來

我對盛夏說起愛情

季節頓了一下，初夏直抵晚秋

說花花敗，說草草黃，我不敢再說什么

天空的遼闊因了針孔般的星星

開始凸顯狹隘

江河的翻涌模仿山脈的形貌，速度降為零

愛情這個話題，不便談論

得繞著，走那些后來的人生

非得談論，愛情像一只白狐

經過你的時候，那毛茸茸的大尾巴

閃電一般，狠狠甩過你幾下

雪茄

為了給陸漁的詩歌寫評

愣把兩小時的電影《至暗時刻》看了一遍

我雖戒煙多年，還是管不住自己

在褲兜里亂摸了半天

含著雪茄，雄赳赳當選為首相

雄赳赳覲見大英帝國的國王

雄赳赳怒斥主和派法克斯

雄赳赳指揮敦刻爾克大撤退

自始至終66歲高齡的丘吉爾

嘴里總含著一支雪茄

有時候“嘭”一聲點著了

有時候壓根兒就不用點，就那么含著

扭轉了

納粹強勢控制的歐洲戰局

麻雀

冬日暖陽，麻雀們建立了微信群

特兒一聲齊刷刷飛起，再齊刷刷落下

熱熱鬧鬧的世界來自嘰嘰喳喳的自由

沒有一個人退群也沒有一個人被踢

而現在，樹枝伸出足夠的長度

它們心里有麻雀

不忍拍打這些無家可歸的人

雪花落在大地上，不落在麻雀身上

北風有肆虐一切的野心

卻瞄不準這么小的目標

從麻雀的身邊，滑過去了

麻雀立在樹枝上，樹枝在風中搖晃

麻雀縮在雪花中

棉絮把羽毛擦洗得更加干凈

麻雀在風中就是一顆顆釘子

牢牢釘死曠野和密林不隨風而去

直到春天一到有新芽把它們從釘孔里

擠出來

穿白毛大衣的女人

她走在我前邊，貓著身子

一瀑黑發垂掛在白毛大衣上

一縷氤氳之氣從她的右手升起來

我斷定她是一個抽煙的中年女人

煙癮還很大，她一直前傾，一直

保持很快的節奏，趕赴她的老年

直到我走快，趕超了她

才發現從背后看人是多么離譜

她的側臉還算清秀，二十幾歲的輪廓

右手捏著的不是香煙，而是一個

熱氣騰騰的烤紅薯，已被咬去一半

月亮有一顆明亮的心

灰燼之前有過蓬勃的火苗

廢墟之上，曾高樓巍峨

如今，他們的心既不相信過去

也不相信未來，只承認瓦礫和一堆灰

萬物的蓬勃與坍塌

很難接上宇宙的秩序，一呼一吸間

荒寒漫溢，洇出碩大的黑暗

而月亮有一顆明亮的心照耀著這一切

白露

還記得你的名字，不許我叫了

還記得你的身姿，玉蘭落滿石欄

還記得很多，沒以前多了

今后，一定會什么也不記得

最后一面，也是那么糟糕

清晨，沒有一絲日出的跡象

炎炎盛夏，不經處暑就降溫了

七月流火，不為了九月授衣

我的淺秋衣衫單薄

公然說愛是可恥的

不說，也不見得就是光榮與夢想

如今，你身后的風裹著你的心

我腳下的清露，注入了奶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