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魚
豐富的情感活動是人的重要特征之一,而莊子卻要求“去情”,這未免有些不切實際、不近人情。在兩千余年前,惠子代替我們就這個問題向莊子提出了質疑。
惠子問: “人原本就沒有情感嗎?”莊子淡定地回答:“是的。”惠子不爽了:“人如果沒有情感,怎么能稱作人呢?”莊子依然平靜:“道(遵照陰陽變化的規律)給了人容貌,夭(大自然提供種種物質)塑造人的形體,怎么不能稱作人?”
既然是人,怎么會沒有感情?看見惠子依然有疑問,莊子難得地多解釋了幾句,表示自己所說的情感與惠子所說的情感不一樣:惠子所說的情是人的內心感情,人對于不同事物表現出來的不同的情緒波動,而自己所說的情是指是非,所說的無情是指人不能因為好惡而損害自己的身心,應該順其自然,不要為了生存而人為地去謀求什么。
看來莊子的“去情”并不是要求人冷酷無情,內心像石頭一樣堅硬,而是提倡人沒有“俗情”。在莊子看來,世間一切的得失、榮辱、窮達、利害、功名利祿、小恩小惠、虛禮規章等,都違背了自然運行的規律,都是對人修行的損害,因此需要“去(俗)情”,順應天地自然規律,不讓俗情之斧斫傷靈性與肉身。
這樣一解釋,莊子的“去情”聽起來不僅很合理,還蘊含大智慧。但是惠子又從中提出了新的問題:“不人為地謀求什么,人如何生存下去?”莊子終于“炸毛”了:“道給了你外貌,天給了你形體,你就要依天道而行,不要讓好惡損害自己的身心。可你呢?”在莊子眼里,惠子當相爺,陪侍國君,整天忙著外交國防、民政財政的研究討論和請示匯報;下班后逛樹林,還不安分,在樹底下高談闊論、作詩吟誦,疲倦的時候,就靠著干枯的梧桐樹休息。這樣的生活勞心費神,讓惠子精枯力盡,然而他還不肯罷休,又去鉆研邏輯命題,強迫別人來辯論“堅白”。
“堅白”即“堅白同異”之說,是名、墨兩家關于“白堅石”辯論不休的話題。惠子所在的名家認為堅硬與潔白不能同時存在于一塊石頭中,因為“堅硬”不可見,通過觸覺才能感知,而白色通過視覺才能感知,因此“白堅石”的說法是錯誤的。而莊子認為這樣的辯論完全是空耗時光,把上天賜予人的大好軀體拿來做這些無意義、無益處的事是浪費,因為惠子想把并不是人非明白不可的道理強加于人(“非所以明而明之”)。
莊子用“天選子之形,子以堅白鳴”直接駁斥了惠子在世俗事務中過分勞心勞神的做法,認為這樣會蒙蔽自己的雙眼,束縛自己的雙手,迷惑自己的心智,以致內傷修養、外傷形體,不能順應自然滋養生命。在莊子看來,惠子就好像一個不知該將充沛的精力運用于何處的人,在世間慢慢消磨了意志,勞損了身體,到頭來只能依靠枯木,悔恨自己的人生。
在批駁惠子的同時,莊子也向我們傳達了這樣的觀點:不要過于計較世間一時一事的得失,將心智浪費在不必要的身外之物上,人應該保持“無情”的狀態,看清世間一切榮辱得失的實質,然后按照自己內心最真實的想法去順應自然,逍遙暢游。
古文 天選子之形,子以堅白鳴。
出處 《莊子·德充符》
原文段落
惠子謂莊子曰:“人故無情乎?”莊子曰:“然。”惠子曰:“人而無情,何以謂之人?”莊子曰:“道與之貌,天與之形,惡得不謂之人?”惠子曰:“既謂之人,惡得無情?”莊子曰:“是非,吾所謂情也。吾所謂無情者,言人之不以好惡內傷其身,常因自然而不益生也。”惠子曰:“不益生,何以有其身?”莊子曰:“道與之貌,天與之形,無以好惡內傷其身。今子外乎子之神,勞乎子之精,倚樹而吟,據槁梧而瞑。天選子之形,予以堅白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