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郝
光榮的“使命”
出生于1949年的徐夢梅,始終沒有忘記父親送給他們兄弟兩人的一副對聯——“嘉農長白守邊疆,梅工天目支前線?!边@是說,他家中僅有的兩個孩子,弟弟夢嘉以“知青”身份被分配到吉林長白山農村插隊落戶,哥哥夢梅則參與小三線建設,被分配到浙江天目山軍工廠做工人。
上海小三線建設,共有81家全民所有制企事業單位,除浙西地區上海市協作機械廠外,其余80家單位集中分布在安徽省徽州地區(皖南)東西260多公里、南北130多公里的山區中。這當中,共有在冊職工56474名,家屬1.7萬余人。
秉持著毛澤東提出的“好人好馬好刀槍”的建設要求,上海小三線職工篩選以“根正苗紅進三線,青春年華向黨獻”的原則進行。入選職工,必須為上海工廠或學校當中的骨干力量,亦必須通過層層“政審”。
1968年離滬之際,20歲的高球根只知去處通信地址為“杭州市505信箱”,估計著條件不算艱苦,位置亦不會偏僻。但到杭之后,隔夜要轉乘兩班長途汽車,再坐一班工廠專車,從平原輾轉丘陵再至山區,他“一聽就有點蒙了!”
根據“靠山、隱蔽、分散”戰略選址原則,在六次規劃中,上海小三線廠絕大部分分散在遠離縣城與主要交通干道的深山溝中。大多數職工對“赤膊車”印象深刻——一輛卡車,沒有頂篷沒有座位,人擠人,行李擠行李,“一路跳動一路風塵”。在早期無數次往返中,他們只能乘坐這種光禿禿的大卡車,一路下來,灰頭土臉。
籌備組職工袁漢卿記得,1968年赴皖南籌建旌德向陽小型軸承廠時,條件尤為艱苦。路不通,設備和材料全靠人力扛;水沒有,職工排成長隊用碗和盆打來;米不夠,只能吃摻著雜糧的白米“豬肝飯”。一天下來,衣服上全是白花花的汗漬。有些年輕職工,受不了時,就跑到山頂上坐著大哭。
克服前期的困難后,作為軍工企業的工人階級,上海小三線職工在生產生活上展現出那個年代特有的嚴謹性。生產指標一旦下達,整個工廠加班加點24小時連軸轉,絕不停下生產步伐。
跳出山溝,回上海去
1978年冬,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在京召開,把全黨工作重點轉移到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中。自此,上海小三線建設亦進入“軍轉民”新時期。
剛剛恢復不久的高考,亦成為久困山坳的年輕人奮力抓住的一根稻草。1975年被分配至皖南績溪縣上海小三線后方衛生組的曹建明,連初中文化水平都不具備。但白天連著黑夜,他對著一本高考復習大綱、《辭?!泛汀稌r事手冊》反復研磨,硬是在1979年壓線1分考入華東政法學院。30年后,2008年3月,曹建明當選為最高人民檢察院檢察長。
與此同時,鄧小平作出重大戰略判斷,20年內不會打仗,由此國防工業大部分力量也要轉為民用工業。遵循黨中央提出的“改革、開放、搞活”的方針,上海市國防工辦經過反復研討和籌劃,于1984年7月提出《關于上海小三線調整情況及其調整方案》。在1984年8月全國小三線工作會議后,上海小三線調整交接工作正式啟動。
此后,近4年間,近10萬名職工及家屬一批批打包行李,重返上海。
“小三線二代”
重返上海,迎來的是新的生活圖景。大部分小三線職工回到原相關企業及相關崗位。
“高精尖”軍工企業養成的工作方式與技術思路,在新時期與新環境中,閃爍著光芒,也經受著陣痛。
在上海小三線廠經受歷練的職工,工作效率高,一絲不茍,“干部受過鍛煉,綜合能力強,會說會寫會做”,但二十年間的精細分工與封閉環境也帶來相當的局限。20世紀80年代中后期,國家啟用正規文憑,這群曾因特殊年月耽誤學業的職工群體部分受到發展限制。
1992年,中共十四大明確提出建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當年,上海柴油機配件廠等7家試點推行勞動合同制,一批小三線職工被打破鐵飯碗,在定員定編的激烈環境中競爭上崗。
改革開放的大環境中,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個人命運不再單單與國有企事業單位捆綁在一起。機遇面前,不少小三線職工跳離舊有軌道,在各個領域卓有建樹。
上海小三線造就了一支“能出征、肯吃苦、顧大局、守紀律”的干部職工隊伍和科技隊伍,而時代孕育的小三線精神亦繼續孕育著職工子女群體,在內部,他們自稱為“小三線二代”?,F任上海市紀委副書記戴驊就是其中一位。他的小學與中學12年生活,均隨父母在遠離縣城100余公里的浙西深山廠區中度過……? ? (摘自《南風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