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月光傾城，你曾住在我心里

蓮影

江蕊終于刪除了曾留在她手機里的最后一條短信，來自于他們在S城共事時的那個舊號碼，他說：開車路過你的城市，希望你一切安好！

江蕊一直覺得S城是特別適合戀愛的城市，她喜歡海，喜歡公司后面那條略微陡峭的街道，和街道兩邊綠意如織的銀杏樹，夏日的傍晚，迎著微微咸濕的風從那里經過，遠天的綺麗云霞一點點黯淡下去，整顆心都會隨之輕盈和浪漫起來。

江蕊在S城讀完了大學，然后在導師的推薦下進入該市最知名的城建集團裝飾工程公司實習。本來她是要回老家準備公務員考試的，可是當聽說該工程公司的總經理是一直被導師津津樂道的曾饒，她一時好奇心起，想見識一下這如雷貫耳的傳奇學長，據說他在校時就曾獲得過國際性的設計獎項，江蕊他們的畢業論文都是以他的范本為參考，品學兼優的她一直好奇，同一個師傅帶出的徒弟，一樣長著兩只眼睛一張嘴，他究竟有什么過人之處。

男神和她想的有點差距，即不高冷也不英俊，除了身材足以和健美教練相匹敵，臉上的笑卻是“靖哥哥”式憨厚老實型的。不過據江蕊慢慢觀察，他絕對是那種厚積薄發鋒芒暗藏型的男人，生活中大智若愚，對下屬和藹可親，可是在重大決策和對外談判上，他的凌厲和霸道立刻變成一把鋒利的劍，直中要害，無往不利。

在江蕊親歷的一場投標會議上，他與對方公司的代表商談了整整一個下午，表面上談笑風生，一副很好說話的樣子，實際上錙銖必較，權責明確，他高度的專業素養和縝密的思維令江蕊深深折服。

她第一次覺得，原來一個男人在他最自信的時候可以這么性感，那充滿智慧的目光比天上最明亮的星星還耀眼，他與自己身邊那些成天談論著“魔獸世界”與“穿越火線”的男孩是多么的不同，細細品味，就像酒的馨香淳厚比之白開水的寡淡無味。比如設計部的冉旭，每天吃著薯片，玩著手游，工作馬馬虎虎，卻總是妄想著有一天能像曾饒一樣做行業老大。江蕊知道冉旭對自己很有興趣，卻裝作毫無興趣一樣在她眼前晃來晃去，和別人閑扯，眼睛的余光卻一直瞄著她，她不搭腔則已，否則立刻引火上身，引來他一通自以為是的夸夸其談。

很多公司的八卦江蕊都是從他那里聽說的，比如為什么曾饒能做到如此地位，能力值幾個錢，人家是董事長的侄女婿，老婆常年在國外，估計早就另結新歡了。知道為什么曾總的助理厲小姐總是找你麻煩嗎？因為你長得漂亮啊！至于她和曾總嘛……

每到這時，他總是故作神秘地笑笑，那言外之意是：男人和女人那點事，你懂的。

世界在他眼里是傾斜的，到處充滿爾虞我詐和潛規則，所以他的心思不在本職工作上，喜歡走上層路線，比如和厲小姐的關系就特別好，還好曾饒不吃他這套，這讓她對他的傾慕之情又增加了幾分。

人在年輕時總是很容易遇到愛情，一些好感、幾分默契外加一段朝夕相處的時光，足夠把一份平淡如水的關系釀出醉人的芬芳。

雖然實習生最初都是做些打醬油之類沒什么技術含量的工作，以江蕊的聰慧好學，加之長相甜美，舉止大方得體，很快在同一班實習生中脫穎而出，兩個月之后，她便被調到了項目組工作，與曾饒的接觸也頻繁許多。

不知從什么時候起，他們的關系一點一點變了味道。也許是在他剛剛應酬完喝得半醉，繼續回到公司加班，而她悄無聲息地遞過一杯解酒的蜂蜜水；也許在項目會議上，大家各抒己見，初來乍到的她突然提了一個非常有建設性的觀點，讓所有人都大為稱贊；也許是設計部的冉旭總是有意無意地過來搭訕，她不得不耐著性子應答，不經意抬頭，遇上他復雜難懂的目光……

年終的酒會上，微醺的他在她耳邊悄悄地說：小師妹，你今天晚上真美！

他離她那么近，近到能感受到他身上的熱度和氣息，那種男人特有的，混雜著荷爾蒙和酒精的氣息，一種很容易讓人意亂情迷的氣息，她的臉紅了。

厲小姐的平空出現嚇了她一跳，她借著幾分酒意有點胡攪蠻纏，拉著曾饒的手說：曾總，我要你陪我去唱歌！

曾饒笑笑說：我唱歌太難聽了，你還是找別人吧！

她近乎撒嬌地說：我偏要你陪！然后似乎一個不小心，打翻了身邊的可樂杯子，褐色的液體潑了江蕊一身，她低呼一聲站起來，紫丁香色長裙上立刻開了一朵丑陋的花。

厲小姐輕描淡寫地說：對不起啊，小—師—妹。

眼看再這么糾纏下去他們三個人便會成為整個公司的焦點，曾饒只得站起身笑笑說：說好了，就唱一首！

他就這樣被厲小姐強行拉走了，臨走時不忘對江蕊投過意味深長的一瞥，蘊含著歉意、憂慮還有關切，她瞬間感到自己的心蒼涼無比。

她早早地退了場，躺在空無一人的宿舍里，耳畔的手機里有八個未接來電，七個來自曾饒，一個來自冉旭。她還知道，半個小時前那個人也提前離席，一輛黑色的奧迪安靜地停在宿舍樓后的馬路拐角處，他發信息說：只要你愿意，我會一直在這里。

她想下去，真的很想很想。

只是直覺告訴她，這份感情的后果她可能承擔不起。

成長過程形成的道德觀和來自家庭的教育讓她明白一個真理：永遠不要介入別人的家庭，失敗了你是罪有應得，成功了你也不會得到祝福。

可是那又怎樣呢？不是有一首老歌那么唱：趁著云霞紅于火，且愛一場，不染不沾不失不記不憶不忘……

她立刻起身披衣，準備出門。

冉旭的電話來得很不合時宜，她放慢了腳步，心不在焉地和他閑扯著，目光不住地望向窗外。

冉旭突然大聲說：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啊？我剛才說，要不你做我女朋友吧！你說好啊。

江蕊吃了一驚，立刻鎮定下來，與此同時胸口突然重重一痛，一個冰冷的決定自心底浮出。她輕輕地關了燈，頹然倒回床上，慢慢地說：沒錯……

她知道自己犯了一個愚蠢的錯誤，所幸的是，這個錯誤她可以修改，她有絕對的主動權，自欺欺人也好，掩人耳目也罷，只求全身而退。而另一個錯誤，她完全無法作為，一旦邁出門，便是身不由己的沉淪，兩害相權擇其輕。

她的決定果然對曾饒很有效果，他看她的目光不再有溫度，人前一切如常，人后再也沒有單獨打過電話發過信息，她每每想到他一定是在恨她，胸口便感到一陣酸楚。

冉旭從她淡淡的態度中很快發現了端倪，卻沒有戳穿，極力配合她演戲，特別是在曾饒面前。偶爾他會半開玩笑地說：拿我做擋箭牌你要付代價的！

江蕊也似笑非笑地回答：除了以身相許，我會盡量滿足你。

春天很平靜地到來了，她們公司的業績依舊蒸蒸日上，正準備投標本市最大的婦嬰醫院內裝修項目，大家越來越忙碌。

其間，厲小姐離職了，去了一家外企。江蕊的電腦中了一回病毒，很多文件損壞了，還好她留了備份。冉旭據說也跳槽去了同行業一家很有實力的公司當主管，臨走前不忘到江蕊的部門，用所有人都能聽見的聲音說：江蕊，你記住，我們之間，不是你看不上我，而是我甩了你！

江蕊不怒反笑：如果這能讓你心理平衡，我沒意見，從今以后，我們兩不相欠！

她想，是時候該離開了，可是自己真的能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云彩嗎？她下意識看向曾饒的辦公室，他只是若有所思望著冉旭離開的方向。

一周之后，曾饒順利拿下了市婦嬰醫院的內裝修項目，與此同時，還有一個更大的新聞也隨之而來：在公司與行業論壇上，出現了大量曾饒與厲小姐的私密照片，看情形應該是出自厲小姐的手機自拍，雖然稱不上艷照，可是親昵的態度令他們的關系一目了然。其中還詭異地夾雜著一張江蕊的照片：她拿著一摞文件從辦公室出來，身后的他目光溫柔如水。

江蕊去曾饒的辦公室簽離職報告，他握著筆的手稍微停了一下，抬起頭深深看了她一眼，隨即自嘲地笑笑，便簽了字。

江蕊故意語氣輕松地說：祝賀你拿下婦嬰醫院的項目！

曾饒看著她說：若沒有你的幫助，我也不可能打敗最大的競爭對手！看著江蕊愣愣的樣子，他笑了笑說：還記得前一段時間你電腦中毒的事嗎？你以為那真是偶然嗎？

她的眼前突然浮現出冉旭離開時志得意滿的樣子，不由得低呼一聲。

他點點頭說：他以為他盜走的文件真可以讓他飛黃騰達？只可惜打錯了算盤，想必現在的日子也不好過，不然何必使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對付我，他真以為他能傷得了我。

江蕊問：你是說那些照片不是厲小姐傳上去的？

曾饒搖搖頭說：厲小姐何必做這些損人不利己的事，至于這些照片是怎么到他手上的，想想便可知。他頓了一下說：不錯，我的確和她好過，這是人盡皆知的秘密，不是所有人都能在對的時間里遇見對的人，我不是圣人，別人怎么看我不在乎，我只想知道，你介意嗎？

她低著頭，幾乎把所有的力氣都用來維持表面的平靜，過了一會兒才抬起頭笑著問：介意什么？介意被你倆利用還像傻瓜一樣渾然不知？還是介意你的風流艷史？厲小姐不是第一個，我也不是最后一個？

他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極為蒼白，她只感到內心一陣糾結的痛，痛得幾乎無法呼吸，她咬了咬牙說：如果一個故事注定沒有美好的結局，又何必讓它開始？

他突然抬起頭看著她一字一句地說：你沒試過，怎么知道結局不好，如果我說，我可以滿足你任何想要的結局，你還會和我玩這種小孩子的把戲嗎？你們演得那么拙劣，我都不忍心戳破。

他說：我只是不想逼你……

江蕊怔怔地看著這張她即熟識又陌生的臉，終于下定決心，輕輕地說：再見！說完便迅速地轉身離開，卻在出門的那一刻，淚水奪眶而出。

她想自己實在是太過天真了，在他闊大的人生格局中，愛情也許只是微不足道的事，他以后還會遇到很多像厲小姐那樣錦上添花的女子，只是再不會有她。

有些再見，其實是再也不會相見。

分開后有一段時間她常收到他的短信，來自各種時間的各種問候，她不曾回過只言片語，只是小心翼翼地把它們珍藏起來。

誠然，他不是良人，但是她愛過他，愛情從來不會給人選擇的余地，她能選擇的，只有要或者不要。

現在，她甚至已經記不清他的樣子了，可是她仍然記得，在一起共事的日子里，許多個不成眠的夜晚，她站在空無一人的露臺，獨自對著天上孤冷的明月，細細咀嚼著關于他的點點滴滴，溶溶的月光宛如寧靜的海，又像一個永恒的夢境，紅塵紛擾，卻不妨礙它的美好，就像愛過一個人，留在心里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