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柔
酒桌上只有兩種女人,一種滴酒不沾,一種千杯不倒。姜羽就成了別人口中千杯不倒的女人,而且是皮囊漂亮的女人。
“姜羽,你這酒量待在售樓部可惜了,不如來當我的助理?!毙聛淼姆止矩撠熑肃嵑?粗鹈媲暗哪桥鸥吣_玻璃杯和她那雙迷離的眼睛,伸出了自己的橄欖枝。
“我不會說話,做不來那活兒?!?/p>
“那你會什么?”
“只會喝酒?!贝藭r姜羽已經喝了整整六杯洋河海之藍,臉上卻依舊是微笑的表情,她在酒桌上確實不怎么說話,清醒時不說,酒醉時更不說。
那天姜羽回家后,兀自強撐著走進廁所,扶著墻壁小心翼翼催吐,強行壓抑著干嘔的聲音,她哪里是千杯不倒的人,只不過是不準自己在人前露怯,永遠給自己留著一線體面。
世人都知酒桌上說的話最不作數,因此當鄭海隔天下午找到姜羽的時候,姜羽驚訝得連客戶名字最后的那筆豎彎鉤都走了形。
“昨天不說了讓你升職當我的助理嗎?”鄭海語氣里帶著三分調笑。
“可我不會說話,會掃了你們的興?!?/p>
“那就只喝酒!”鄭海說完給了姜羽一個凌厲的眼神,走了幾步見姜羽并沒有跟上來,轉頭又大聲呵斥一句:“你還愣著干嗎?”
姜羽就這樣莫名其妙成了鄭海的助理,那天的飯局鄭海留意著對方負責的態度,并不怎么端杯,可哪有光談生意不喝酒的道理,那些酒最后都如數倒進了姜羽的杯里。對面負責人見狀,拿鄭海打趣:“鄭總,你這可是一點都不憐香惜玉,這小姑娘都替你一圈了?!?/p>
“哪里的話,我這不是最近胃出血剛從醫院出來嗎,醫生千叮嚀萬囑咐說不能喝酒?!编嵑T谧老掠孟ドw悄悄撞姜羽,眼神示意姜羽趕緊給敬杯酒以表歉意,姜羽立刻領悟了鄭海的意思,端起一杯滿滿當當的白酒,起身滿臉是笑地說:“李總,這杯敬你,我先干為敬?!?/p>
那年毛不易的那首《消愁》還沒問世,姜羽卻已經端杯走進歡樂場,敬了月光和遠方。
項目在和對方吃了三兩次飯后最終還是沒能談成,鄭海卻依舊大方的給了姜羽一個紅包慰勞她這段時間的辛苦,白天售樓部的工作姜羽也絲毫不懈怠,畢竟賣出去一套房子的提成可比那個紅包厚多了。
“你形象佳氣質好,喝酒直爽又豪氣,就是酒桌上不會說話?!编嵑辖鹑⒓右粋€朋友的私人飯局,在車上鄭海和姜羽說著一會兒吃飯都有哪些人,該怎么稱呼,給誰敬酒,末了恨鐵不成剛的說了那么一句話。
姜羽忿忿然反駁:“我早就說了我不會說話?!?/p>
鄭海悠悠地說:“姜羽,你留長發應該很甜美的?!?/p>
“短發女人也可以性感又可愛?!?/p>
“你是性感又霸氣。”鄭海爽朗的笑聲混在楊千樺的歌聲里響起。
下車時鄭海拿了一支筆和一個筆記本給她,說:“把重點記下來,別回頭又是光喝酒不說話?!?/p>
等姜羽后知后覺明白時,鄭海已經打開車門下了車,姜羽把筆記本緊緊的攥在手里,心里默默地告訴自己不要緊張,不要害怕,實在不行那就笑。那天鄭海沒讓姜羽喝酒,特地給她點了一杯牛奶,可姜羽從始至終也沒用上那個筆記本,只專心看著鄭海和那些人推杯換盞間葷素不忌地說著一些段子和酒桌順口溜,煙霧繚繞間迷迷糊糊的就記全了三兩句:代酒double,換酒滿杯;烈酒刷牙,啤酒當茶;酒倒一半,福氣不斷。
姜羽見鄭海已經喝得雙眼迷瞪,趁人不注意悄悄把鄭海酒盅里的酒倒出大半在自己湯碗里,怕人生疑又給灌了礦泉水。鄭海湊近姜羽耳邊低聲說:“合著你千杯不倒是這么來的?”
姜羽被鄭海混著酒香的熱氣一撩,臉紅了大半,低眉垂眼地含糊著讓他少喝點,一會兒還得開車?!拔叶己瘸蛇@樣了,一會兒還怎么開車?你還沒拿駕照嗎?”
“?。∥荫{照是補考了4次才過的,我不敢開?!苯鹱詮哪昧笋{照后,駕照就給鎖在了柜子里。
“車買了全保,我買了意外險,你怕什么?”因著酒意上頭,鄭海的語氣也柔軟了不少,甚至稱得上溫柔。
姜羽脫口而出一句:“我怕死!”
姜羽這句話倒是逗樂了鄭海,鄭海帶著醉意的大笑讓姜羽有點不知所措,在心里懊悔自己的口不擇言。
人說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靈魂萬里挑一。姜羽擁有前者,卻從來不認為自己擁有后者,關于性格的描述別人評價她是內向,她說是自卑。姜羽后來又和鄭海去了兩次飯局,除了喝酒還是笑,明明開席前還偷偷去洗手間對著鏡子模擬了如何自然的勸酒擋酒,一到酒桌上就統統給忘了,只記得笑,因為只要笑了就證明自己是開心的。
鄭??粗鸨蝗饲缮嗷ㄑ缘貏窬瓢朦c不知變通,直說姜羽是一個扶不起的阿斗,白給了她這么好的機會,這么久過去一點長進都沒有。后來姜羽發現鄭海不再喊她去擋酒,她估摸著鄭海應該是對她失望至極了,可她倒也樂得自在,只是偶爾會想念鄭海。
鄭海三十出頭,有著那個年紀特有的成熟魅力,三分霸道,三分痞氣,三分文雅,一分多情。他時不時和姜羽在微信上聊幾句,有時也會開兩句黃腔,姜羽都當作看不懂。
“姜羽,你是真不懂還是裝純???”鄭海去菜市場買了三斤花甲和一把生菜提到姜羽樓下,讓姜羽下廚款待他,當是謝師宴。
姜羽把花甲洗干凈倒進鍋里,漫不經心地說:“我要懂什么?”
“我家沒有酒,只有可樂,你要喝酒的話我給你下去買。”說著姜羽就準備換鞋。
“不了,每次和你一起吃飯都是喝酒,今天就清醒一點吧?!编嵑]起袖子在旁邊仔仔細細地洗著生菜。
花甲炒得辣,他們吃得滿嘴紅油 。鄭海斷斷續續地說起他的發家史,其中心酸不可言說,剛開始時陪人喝酒喝進醫院也是有的?!暗谝淮慰茨愫染凭拖窨吹搅俗约海裁炊紱]有就剩下一條命拿來拼。”鄭海拿起可樂笑意盈盈要和姜羽碰杯。
姜羽喝完杯子里的半杯可樂,用手背揉揉自己今天笑得有點酸疼的臉頰。鄭海深深看了眼姜羽,說:“小羽,你這樣太累了?!?/p>
“習慣了?!苯饛男【椭廊嘶钪荒芤揽孔约海运矒沃白撸帘沃茉鈱λ姆亲h,也忽略旁人對她的心疼,她怕自己那股氣一旦泄了,就會變得軟弱,變得不堪一擊。
那次謝師宴后鄭海和姜羽的關系變得微妙起來,鄭海工作之余總是約姜羽東走西逛,晚上帶著姜羽去城郊飆車。
“你現在倒是一點都不怕了?!编嵑9室庠俅翁崃怂?,路邊的景色就唰唰的往后倒退。
“我為什么要怕,又不是我的車?!苯鹫f得一臉云淡風輕。
“合著之前你是心疼我的車?命都無所謂倒是先擔心我的車,你真是個實在人。”
“我的命不值錢,可你這車要是蹭了刮了我可賠不起。”姜羽呵呵地笑著,順便算了下自己幾年工資夠買鄭海這輛車。
城郊有一座未開發完全的山,晚上爬上去可以看到整個城市的夜景,萬家燈火像是璀璨星光落入人間,溫暖又飄渺。
鄭海悄無聲息地靠近姜羽,握著她冰涼的手,用力把她往懷里一帶,附在她耳邊低聲喃喃道:“小羽,如果我早點遇見你該多好?!?/p>
姜羽輕輕推開他,帶著笑意說:“還是不要了,以前的我不僅無趣還丑,你估計多看我兩眼都得嫌棄?!?/p>
鄭海捏著姜羽白凈細嫩的手,看著她緊抿著的雙唇生出了一絲歹意,湊過去輕輕碰了下,姜羽嚇得差點把鄭海推下山去。姜羽用力甩開鄭海的手,一言不發轉身就往山下走,鄭海急忙忙追上來,溫言軟語地說:“你別生氣啊,剛剛是我沖動了,下次不會了?!?/p>
姜羽停下來,眼神清明的看著鄭海,半晌后說:“人得有自知自明?!?/p>
回去的路上鄭海專心地開著車,再沒說過一句話。
姜羽那句話是說給自己聽的,鄭海之于她就像天上的月亮,而她只是萬千賞月人中最普通的一個。
鄭海要調回原公司的消息在華蓮百來人的售樓部傳得沸沸揚揚,有人說是鄭海能力有限無法擔此開疆辟土的大任,也有人說是原公司出了問題要鄭海回去處理。
鄭海走的前幾天公司舉辦了歡送會,姜羽借口身體不舒服沒有去參加,她害怕自己的心思被人看穿,更怕自己會受離別氣氛影響做出不軌之事。
“我明天就走了,你不來送送我?”鄭海半夜11點給姜羽打了個電話,語氣里的落寞遮掩不住。
姜羽看著窗外明晃晃的月亮沉默著不說話,嘴角卻帶了笑?!暗昧耍阆聛?,我在你家樓下。我看你今天在朋友圈說想吃羅森的奶酪面包,我正好路過就買了,你下來拿?!?/p>
姜羽披上睡袍顛兒顛兒的就跑下去了,拿過面包道聲謝就準備走,鄭海喊住她說:“今天是我生日,你就不請我上去坐坐?”
迫于不好意思和鄭海期待的眼神,姜羽發出了邀請,看時間還沒過12點又給鄭海下了一碗長壽面,簡簡單單的配料。
“就當感謝你給我送的面包,祝你生日快樂。”
鄭??粗峭霟釟怛v騰的面眼睛有點酸,他默不作聲靜靜地吃完那碗面,連毫無營養的湯都喝得干凈,說這是他吃過最好吃的長壽面?!拔颐魈煲习啵筒蝗ニ湍懔?,希望你一路平安,未來前程似錦,生活和和美美。”姜羽流暢地說出了這句在腦海里演練了千百遍的話,表情是大方得體的微笑,眉眼彎彎的樣子讓人心生歡喜。
“好,看來你這還是有進步?!编嵑Pχ嗣鸬念^頂,細碎的頭發柔軟地耷拉著,末了他朝姜羽揮揮手,示意她不用送。
隔天晚上鄭海走的時候姜羽收到了一條信息:小羽,你很好,你值得被愛,值得一切美好的東西,也值得更優秀。
姜羽對著天上明晃晃的月亮伸出了右手,撈得一捧絢爛又清冷的月光,心里倏然升起一股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