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學斌
1920年秋季開學之際,北大代理校長蔣夢麟不無沮喪地向全校師生宣布,學校近來出現頗為嚴重之經費困難。由于北京政府的財政撥款遲遲不到位,北大日常運營所需居然要靠四處賒賬,倘若“長久不付錢,下次就賒不動”,“譬如電燈、電話、自來水,不能欠錢太多,欠了太多,電和水就不來了,電話也要叫不通了!”臨近中秋節,因建筑公司的欠款催逼甚急,蔣索性逃到了西山躲債。堂堂一校之長,竟落得如此狼狽,這在今人看來,殊堪發笑。
然而隨著時局之日益惡化,政治動蕩、軍費激增,與之形成鮮明對照,非但北大,京城其他各大高校的經濟狀況可謂俱跌至谷底,情形已絕非一個“笑話”可輕松帶過。至1926年,各高校教授們已至忍耐之極限,據《申報》載:“所有債主,陸續而至,教職員個人方面,大多數亦俱以薪水積欠過巨,典質一空,不克維持其生活……事實上,學校暨個人兩方面,已到山窮水盡之際,負債累累,至少非有一個月之經費,不能應付。”
魯迅1920年時年薪被拖欠3個月,次年被拖欠半年,到了1926年,他已干脆不于日記里細算這筆糊涂賬。
沒有最慘,只有更慘。后起之秀顧頡剛此時之窘境談得上是山窮水盡。這一年其“在兩個多月之中只領到一個月的一成五厘,而且不知道再領幾成時要在哪一月。友朋相見,大家只有皺眉嗟嘆,或者竟要淚隨聲下!”年初,北大仍無法按時發薪,顧兼職的孔德學校也“亦僅半薪”,無奈之下,他只得請北大研究所國學門主任沈兼士向學校借了88元,“可還許多小債”。然此終非長久之計,由于不能拿著白花花的大洋回來,顧在家中地位亦一落千丈,妻子時常面露“不懌之色,萃面盎背”。
窮則思變,一些教職工開始“逃荒”。所謂“逃荒”,實另謀高就之意。恰好廈門大學剛剛新設的國學院,正摩拳擦掌,欲招兵買馬。已從北大調往廈大任教的林語堂,以文科學長的職務,利用原來的人脈關系,向往日那些苦于衣食無著、提心吊膽的北大國學門老同事們拋出橄欖枝。林經過廣泛聯絡,且其開出的待遇也足夠誘人,以北大國學門主任沈兼士為首,包括顧頡剛、張星烺、林萬里、孫伏園、章廷謙等人集體南下,魯迅也跟隨其中。
廣東中山大學亦從這股學人南下潮流中獲益匪淺。1927年中大公布了一份文史學科教授名單,原在北平任教的傅斯年、江紹原、馮文潛、俞平伯、趙元任等人赫然在列。
1928年夏,國民政府籌建國立武漢大學,時任南京國民政府大學院院長的蔡元培指派劉樹杞、李四光、王星拱、周鯁生、麥煥章、黃建中、曾昭安、任凱南八人為籌備委員,其中李、王、周俱是南下的北大教授。
這一批學術候鳥們集體向南遷徒,勢必帶動了南方學術之發展,遂扭轉了民初以來南北文化格局發展的不平衡,南方學界的活力與影響力大為提升。
(摘自《私家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