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滕叢叢和姚晨的努力下,電影《送我上青云》正慢慢地被更多人知曉。這部處女作,對于滕叢叢導演來說,來得不算太晚。而立之年,她想將出自內心的呼喚傳遞給觀眾,而這部《送我上青云》,也正見證了她達到人生拐點之后內心的變遷,以及重拾生活的向往。
文/ 張雨虹
“好風憑借力,送我上青云。” 這句話最早出自《紅樓夢》薛寶釵之口,滕叢叢讀到這句時,愛上了此時寶釵詠絮的輕盈狀態。寶釵寫這首詞的時候,整個賈府已顯頹敗之勢,每個人都人心惶惶。然而寶釵卻說,當所有人都認為柳絮終將委落于泥,歸于卑微的時候,正凸顯出這恰是柳絮“憑風借力”的優勢,足以一賞青云之上的美景。
“我覺得這是非常豁達的表達,是活得明白的人說的話,整個《紅樓夢》里我最喜歡她。她是那種知道生活沒什么意義,但仍然把生活化在平凡的一飯一蔬當中,去成為生活本身的人。”
多年后,滕叢叢借寶釵之口,說出了30 歲的自己向往的心境。“那種境界是我見過生活的慘淡,但我依然可以熱愛生活本身。”這也是女主人公盛男在影片結尾所達到的境界。
“每個人到了30 歲都有一個轉折,之前可能壯志滿滿,想做點什么事情。但當你步入社會后,會慢慢發現自己的渺小,會發現很多事情都是徒勞,或者開始思考這個世界到底是什么樣子的。再加上家庭和身體的原因,我開始突然間有種人到中年、上有老下有小的感覺,我開始有一些自己的反思,人這一輩子就這樣了嗎?是不是還能有點別的可能性?于是寫了這個本子。”
“我是一個想法很多的人,也喜歡思考自己的人生。”18歲的時候,準備高考的滕叢叢面臨著選擇,“你知道我們山東人,只要五音不全、體育不好,就去學畫畫,因為想考個好大學,那時我就在學畫畫。”她當時在想,“我對自己的定位就是這樣一個人嗎?”翻看著招生簡章,滕叢叢看到了電影學院的招生信息,身邊人覺得這也不錯,那就考電影學院的美術系。偏偏滕叢叢被導演系吸引了目光,那時候她就開始想成為導演。


#電影《送我上青云》劇組照
謝飛導演是滕叢叢的本科導師,在她的回憶里,這位導師教會她最多的就是能在她最初跨進電影這個門的時候,如何做人正直又坦蕩,走一條非常勇敢的人生路。“他是我人生當中的一盞明燈。”2009 年畢業后,滕叢叢跟了一些劇組做場記,閑暇之余,她寫了一個愛情喜劇的劇本,謝飛導演看了之后勸她報考研究生,可以爭取“青年成長計劃”的100 萬項目啟動資金。滕叢叢不負導師的期望,拿了第一名,但她心里門清這100 萬根本拍不了愛情喜劇。她不能再做夢了。
滕叢叢不抽煙喝酒,也不愛聚會唱K,邀請她一起的人嘆氣,“你這樣是當不了導演的”。遇到親戚朋友,還未結婚的、即將30 歲的滕叢叢宛如陷入虎狼之口。在長時間的忙碌之后,身體開始面臨亞健康的威脅。很努力卻徒勞,用功卻得不到尊重。滕叢叢無法自已地開始感到迷惑,自己是否還有勇氣堅持自己,還是應當隨波逐流?
“我們實際生活當中遇到愛情的幾率是很小的,更多的人需要正視人生的孤獨。描繪真實的都市女性狀態的電影很稀有,既然生活賦予了我這樣的煩惱和經歷,我應該創作這樣的作品。”不相信都市童話的滕叢叢,在告別做夢的年紀之后,開始創作她的現實主義電影。

#電影《送我上青云》劇照
理想主義與現實主義的碰撞,“那種心碎的美”是讓滕叢叢決定讓女主人公成為一名記者的原因。寫劇本的時候,正值傳統紙媒的動蕩時期,也是這個行業的轉變期。滕叢叢覺得那種沒落感和焦慮感,正好可以更準確地體現女主人公的生存狀況。
花了很多時間,滕叢叢采訪了很多人,其中包括五六名記者,聽他們講述自己遇到的故事。她為劇本里的每個人物都做了全面的設計,多方面地搜集素材和資料。“沒有一個人是片面的和功能化的。他們每一個人都是鮮活并且真實的。”滕叢叢打心眼里,喜愛、贊賞并且尊重他們。
從2014 年開始著手創作,一直到2017 年3 月定稿,期間劇本修改了數版。幾個月后,制片人頓河把劇本交到了姚晨的手上。與姚晨的見面出乎她意料的順利,合作很快確定下來,姚晨決定參演并擔任監制。面對沒有任何投資的新項目,姚晨用一己之力把這個“盤子”搭建起來,她背后的壞兔子影業也成為該片的第一出品方。兩個同樣執拗的女人,開始籌備她們共同的事業。
拿著制片人給的3 萬塊錢,滕叢叢帶著一個小助理就出發了。倆人乘坐公共交通工具,從北京去濟南,一路南下到蘇杭,這一趟旅程被戲稱為“公交式選景”。為了節省成本,她們常常在朋友家“蹭吃蹭住”,或者選擇一家還不錯的民宿過夜。一路前行到貴州,霧蒙蒙,濕漉漉,滕叢叢覺得自己找到了理想之地。回去之后,她稍微修改了一遍劇本,讓它更貼合那個特殊的地方。

#電影《送我上青云》劇照
此時的她已經渡過了找不到投資的低迷期,“我們是一個非常小,但是很頑強的團體。”就像在這個故事中,意外患上卵巢癌的女記者盛男一樣頑強。為了籌集手術費,她不得不接受一份自己不喜歡的工作,也因此踏上一段尋求愛欲、亦是尋找自我的旅程。
姚晨扮演的盛男與袁弘扮演的她在途中偶遇的劉光明,一起坐在行駛在寬闊湖面上的小船中。那是盛男唯一一次傾訴出她的理想,曖昧的火花、心靈的感應,在兩人之間產生。滕叢叢看著監視器,仿佛看到了他們臉上正在散發光芒,“那是我導演這部戲最印象深刻的場景,那場戲我覺得是特別美的。”
還有一場戲,盛男和母親大吵一架,姚晨即興發揮生氣扔鞋。滕叢叢自詡是個理智的人,但那一刻她在監視器后痛哭出聲。“大姚自己在表演中加入了很多細節。盛男的‘硬’是一種憤怒,是一種‘我不服’,而不是說我穩住了全局。”擺脫了過往影片中對女性角色俯視和仰視的慣性,《送我上青云》根植于都市職業女性現實經驗的創作。
這多少在傳達滕叢叢對女性與自己前半生的迷思,“我覺得個人投射占30%,因為其實你的生活沒有電影那么精彩。我們的生活都很蒼白無力,尤其都市女性的感情生活大多都是一片蒼白,沒什么浪漫可言。所以一方面是個人經歷,還有道聽途說和廣泛閱讀。”
滕叢叢自述不是一位成熟的導演,還是一位剛剛伸出觸角的新人,她的創作更應該歸納為一種自我創作的本能,抑或是依靠直覺,她對市場經驗與商業表達并沒有特別多的意識。她認為自己做不到完全平衡好電影的藝術性與商業性,想傳遞的必須是發自內心,得到自己認可的。

#電影《送我上青云》劇照
社會學家李銀河夸贊《送我上青云》很勇敢,能夠直面當代女性的欲望。觸碰欲望,靠的是滕叢叢的直覺。而影片中的黑色幽默,也得歸于她的創作本能。“我接觸到很多素材,這些素材來自于當下的現實,都是非常真實的小故事。它們既荒誕,又很諷刺,里面存在很多幽默的成分。這個時候我覺得那種喜感其實是有一點苦楚的喜感,是關于當下的一些荒誕故事的注解。但是這個喜感如果不用喜劇的方式來講,只是順拐著講悲劇,我覺得似乎又有一點點太順了。所以我直覺不管是潛意識里面還是在創作的技術上面,喜劇的表現手法對于《送我上青云》都是一個最好的選擇。”
某種程度上,《送我上青云》是滕叢叢與世界、與自己和解的過程,生活有幸也不幸,每種經歷都是一陣“好風”:“我們依然微不足道、輕如柳絮,但我們獨一無二。”滕叢叢有很多內容想要講,覺得這是一個講當下真實,關注時代,并且包容每一個人的故事。“一個朋友在上影節看完后,回到酒店一頓慟哭。說我偷走了她的生活,她才是盛男。”她有一個美好的期許,希望通過電影可以撫慰更多的女性,也希望可以和更多的男性建立一種友好關系。
在30歲之際,滕叢叢完成了她的第一部作品,相比理性,更側重于直覺的她給自己的階段性成果做了一個總結。她好好想了想接下來應該做什么,是該做文藝片還是商業片?如果做喜劇的話,又要怎么做?最終,她下了結論,這其實是一個自我尋找的過程。所有的行動與思考,都是尋找過程中必須經歷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