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威夷火山礁上的劉東生

陳茂榮

劉東生（1917.11.22～2008.3.6） ，遼寧沈陽人，籍貫天津，中國地球環境科學研究領域的專家，中國科學院資深院士，被譽為"黃土之父"。1942年畢業于西南聯合大學地質地理氣象系，1980年當選中國科學院院士，1991年當選第三世界科學院院士，1996年當選歐亞科學院院士，2003年度國家最高科學技術獎得主。

劉東生畢生從事地球科學研究，平息170多年來的黃土成因之爭，建立了250萬年來最完整的陸相古氣候記錄，近60年從事地學研究中，在中國的古脊椎動物學、第四紀地質學、環境科學和環境地質學、青藏高原與極地考察等科學研究領域中，特別是黃土研究方面取得了大量的研究成果，創立了黃土學，帶領中國第四紀研究和古全球變化研究領域躋身于世界領先行列。

劉東生先生是著名的第四紀地質學、環境地質學家，他的中國黃土研究成果享譽世界。他從少年時代懷揣科學夢想開始，終其一生都是在對知識、對真理與科學的無止境的追求；對地質科學勤奮執著的不懈地深入研究；在曠日連年對荒山野嶺的考察與艱難跋涉；在對國家社稷與人類進步的無私的奉獻中度過。

允公允能，日新月異

正如他的老伴、同為科學家的胡長康所說的：劉先生從事地質事業60余年，一生勤奮、刻苦、勇于創新，不斷開辟新的領域，為祖國作出了重大貢獻。

劉東生畢業于南開大學。他多次說：“我在南開學到的不僅僅是文化知識，更重要的是南開培養了我的奉獻精神。”他一生謹記著南開的校訓：“允公允能，日新月異”。他的一生，正如南開老校長張伯苓闡釋過“允公允能，日新月異”的含意——“允公允能是盡心為公，努力增能。”不僅要有為公的品德，還要有實現為公的才能。幾十年來，劉東生正是忠誠地遵循著校訓的宗旨做人、做事。

聚少離多

1997年旅居美國的劉麗、劉強姐弟盼望多年，終于和聚少離多的爸爸劉東生歡聚。已經80高齡，作為世界著名地球環境科學家的爸爸，終于“暫擱”搞了一輩子的黃土研究，要到夏威夷來度假，與他的兒孫們團聚了。

姐姐劉麗、弟弟劉強以及他們的孩子，早早地就做著各種迎接（爸爸）爺爺劉東生的準備。劉麗的兒子伊文，滿懷喜悅地為姥爺布置好了敞亮的房間，鋪好了柔軟舒適的大床，還興致勃勃地制定了要帶姥姥姥爺去游覽的計劃。對于劉麗、劉強姐弟來說，爸爸能來住幾天，與他們姐弟相聚，真是太難了，太難得了。說真的，他們姐弟對爸爸，實際上還真有些陌生感。在劉麗劉強的記憶中，最深刻的，居然不是爸爸對他們的呵護、擁抱，不是爸爸帶她們上公園到野外踏青游玩，卻是這樣一幕場景——就在自己的院兒里，爸爸被一幫戴紅袖箍的人押著，他低著頭，面色蒼白，頭戴著尖尖的高帽子，上面寫著：資產階級反動學術權威劉東生。這些人一路高呼著打倒他的口號，一邊前搡后推，讓他站立不穩。兩姐弟當時就嚇傻了，魂飛魄散，仿佛天要塌下來了。自那以后，爸爸劉東生就被關進了“牛棚”，每日里打掃廁所，檢查交待。還不能與兒女們見面。爾后就在這樣肅殺的寒冽中被“調”往貴州。

劉麗回憶，小時候，因為爸爸媽媽工作忙，她從出生起直到10歲一直住在爺爺奶奶家，由奶奶爺爺照顧。爸爸常常出差，就是在京工作也只在是周末回家看看。文革時期，劉東生遠在幾千里之外的貴陽，家里兩個孩子只能跟媽媽在一塊。十來年時間，劉東生只是到北京出差時，才斷續回來過，住幾天又走了。雖然爸爸常給她們寫寫信，過問生活，鼓勵學習，但由于在一起的時間太少太少，以至于她們對爸爸都感到非常生疏。當十年后劉東生調回北京，劉麗卻又下鄉插隊，未幾又出國學習去了。

劉麗與弟弟劉強的感受，正是作為大科學家的劉東生家庭生活的“白描”。

事實正是如此。1955年，劉東生與同在古脊椎動物學家楊鐘健先生門下的胡長康結為伉儷。他們志同道合，在科學研究的道路上互相支持，互相幫助，攜手共進。然由于地質科學家的特殊工作性質，他們不時要分開進行不同的工作，諸如常年累月的野外考察作業，不時的出差參加學術會議、交流考察，為趕任務、寫論文埋頭于圖書館、實驗室等等，兩人都把個人的精力、心血花在了事業上。加之1968年至1979年劉東生調貴陽中科院地球化學研究所工作，離開北京的家整11年，他們一家老少自然是聚少離多。

科研？休假？

在孩子們殷切的期盼中，劉東生終于到劉麗家來休假了。這是他工作了50多年以來第一次休假，而且是在他80歲高齡的時候。可是接下來的事，卻叫劉麗一家哭笑不得。劉東生一到夏威夷，板凳都還沒坐熱，卻馬上聯系上了夏威夷大學地質系的范寶峰教授、海洋生物系的李遠輝教授。他們在電話中談起了科研上的事，一談就是一兩個小時。劉麗說：由于跟爸爸聚少離多，爸爸對于工作的熱忱、嚴謹與認真，過去只是看到報上寫的和聽到地質所的叔叔阿姨們講的。直到他這次到夏威夷來看望她們，她才親身體會到。

爸爸的腦子里、意識中，似乎全然沒有休假二字。他居然要求范教授在學校地質系給自己找一間房子做臨時辦公室。范教授也只好依了他。劉東生只在女兒家休息了兩天，便急著到夏威夷大學“上班”去了。而且，他遵從著自己工作的習慣，每天要從早上8點一直工作到下午5點。范、李兩位教授都打趣說，劉院士“比夏威夷大學的正式教授上班還準時”。

有一天，劉東生興致勃勃告訴劉麗：明天他要和范教授到夏威夷島去游覽。劉麗當時以為是一般的參觀，有范教授陪同，也就沒太擔心。然而料不到的是，爸爸哪是在游覽？他竟然跑到活火山跟前去了——他在銳利的礁巖上攀上爬下，觀察地質、敲打礁石、采集巖漿，在火山礁上足足攀行了近十個小時。

夏威夷島上的冒納羅亞火山、基拉維厄火山都是活火山。山頂的噴口和山腰的裂隙常年都有巖熔噴流。一般的游人只能隔海在老遠的觀景臺遙賞火山，沒有人敢到活火山的礁石上去。劉麗事后見到范教授，范先生告訴她說：“劉老先生身體真棒啊！我們在火山熔巖上面走了將近10個小時，我這六十來歲的小老頭兒和二十多歲的學生們都累得要命，而他一位80歲的老先生，還能興致勃勃地采集標本呢。”劉麗后來寫道：“當時我并沒有親身體會，只是笑笑。十年后，當我帶著我的學生們來到爸爸當年考察的地方，見到那黑漆漆、凹凸不平、粗糙堅硬、一望無際的熔巖時，真令我震撼、目瞪口呆。當時我不到50歲，只在上面走了40分鐘就感到腿酸、腳脹了；有十幾歲的高中生摔倒了，有的不小心將腳夾在了巖熔縫隙里；有三十幾歲的年輕教師只在路邊站著，卻不愿到熔巖上面走走。當時我心里真是佩服爸爸，當年他從這里回到家，只是激動地給我們看他親自從流動狀的熔巖取回的標本，竟然一句累都沒說，更沒有告訴我在火山熔巖上面走有那么難。”劉東生還鄭重地對女兒說：“今后一定要帶學生們去考察火山，否則就失去了到夏威夷的意義了。”

那一年，80高齡的劉東生在夏威夷住了三個月，但他與其說是探親休假，莫如說是在異國他鄉進行了更深入、同樣有其價值的工作。他到許多與自己研究相關的地方進行考察、學習、閱讀，與同行交流。三個月中，只是在兒子劉強帶著孫孫專程到夏威夷看他的時候，劉強才和姐姐一道，把他從“辦公室”拉出來，一家人作了一次“環島旅游”。這是在劉麗和劉強姐弟出國二十年后，全家人第一次團聚在一起。全家老小都十分欣喜愉快。但也就是這樣難得的日子，在舉家出去旅游的過程中，劉東生也忘不了一路察看著地形地貌，一邊興致勃勃給一家人講著他們并不太懂的“地球物理”問題。

說起劉東生工作與生活的態度，兒子劉強說了這么一件事：

1976年7月27日，在貴陽工作的劉東生出差回到北京，住在家里。當晚深夜，即第二天凌晨3點多鐘，大地突然猛烈戰抖起來，一時間天旋地轉。地震了，地震發生于河北唐山，北京市波及強烈，大地與建筑劇烈晃動了四五分鐘。居民樓的人們驚恐萬狀，孩子們哭喊成一片。劉東生知道是地震了，他雖高度緊張，但卻顯得比較鎮定，一邊安慰妻子和孩子，叫他們不要驚慌，一邊迅速移到門邊，手扶門框，站穩了，招呼孩子們都站到他的那里去。以此保護他們。唐山大地震發生后的一段時間，大院的人們都住在單位搭建的臨時地震棚里，許多人無所事事，每天以打牌聊天打發日子。而劉東生則心事浩茫，每天夜里他就搬個馬扎，坐到大院13號樓的門口去，因那里有盞路燈，劉東生就借著那里微弱的燈光看書或寫東西。

這就是劉東生！兒女們敘述的二三事，其實就是他投身科學大半生生活的常態。終日里不知疲倦地工作、學習、思考。為公，忘我，甚至顧不上家人。（編輯/高緯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