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人與陌生人的較量

葉春雷

我在一所中學當老師，一天早晨，我經過一個路口，看見一個穿校服的男生，站在路邊打的。的士經過他的身邊，沒有停，我看了下表，這孩子若再耽擱下去，上早自習恐怕要遲到了。于是我搖下車窗玻璃，對那男生說：“上車吧，我帶你一段。”那孩子很不高興的樣子，語氣生硬地說：“不上。”我補了一句：“我是某某中學的語文老師，你應該相信我。”那孩子很不耐煩，沖著我吼叫：“不上。”看他那表情，差點叫我滾了，我只好開車走了。

我戴副眼鏡，留著短發，雖說快50歲了，但怎么看也不像壞人。其實，在男生的心中，我像不像個壞人無關緊要，重要的是，我是一個陌生人。不要和陌生人說話，這是家長教育孩子的經典句子。從小接受這樣的教育長大的一代人，潛移默化，心中會產生一種思維定式：陌生人全是壞人。

我曾推薦學生讀一本書，費孝通的《鄉土中國》，講的是中國傳統社會，是以農業立國的社會，那個社會是一個熟人社會。因為是鄉土中國，安土重遷，所以大家在熟人圈子里長大，一輩子也就在那幾個熟人當中打轉，于是人與人之間，靠信譽不靠法治來維護人際關系。在熟人圈子里，法律變得可有可無。這就是為什么中國傳統社會，重德教不重法治的原因。

但是，當今中國，已經由熟人社會變成了陌生人社會。人口涌入一個個原有的或者新崛起的經濟重心，人口的大遷移史無前例。在這樣背景下，孩子們應該從小學會面對陌生人，學會與陌生人打交道。因為你長大后所面對的，就是一個由陌生人構成的社會。

自我保護是一種本能，這種本能自然不能舍棄，但是，本能的自我保護之外，更要有一種開放的心態，去坦然地與陌生人打交道。你認為陌生人全是騙子，你認為一個人平白無故停下車來，想載你一程，就是想圖謀不軌，他聲稱自己是老師，他的罪惡企圖完全是欲蓋彌彰。你自以為得計，沾沾自喜，覺得自己好警惕，又粉碎了一次成年人針對未成年人的未遂犯罪，但結果是，你遲到了，被老師罰站一節課。

自然，社會上騙子很多，這是事實。法治還不夠健全，讓騙子鉆空子的機會還很多。公權力還不能完全被關進法治的籠子里，導致人們辦任何一件事，首先想到的就是找熟人，因為熟人好辦事。于是中國人將大量的精力和財力花費在拉關系上面，花費在將有權有勢的陌生人變成熟人的過程中，這是中國社會莫大的悲哀。但我想說的是，一個只相信熟人的社會，絕對是一個叢林社會;一個不能在陌生人之間建立友好信任關系的社會，一定是離和諧十萬八千里的社會。當孩子從始至終都對陌生人懷著深深的猜忌甚至敵意時，他們其實是在作繭自縛。一個良好的公民社會最重要的就是要在陌生人之間建立信任，這需要法治手段，消滅那些可能導致不信任的消極因素。我們的公共安全部門應該將更大的精力花在如何預防犯罪上，而不是簡單地打擊犯罪。如何為孩子們營造一個與陌生人交往的安全環境，這已經是我們的公共安全部門必須要首先解決的重要課題。

打開陌生人之間那道厚厚的墻，讓陌生人之間能坦誠地充滿信任地交往，這是中國走向強大過程中必須要邁出的一步。如果我們在遇到事情的時候，不能坦然向陌生人求助;如果，在他人需要幫助時，我們因為對方是陌生人而視而不見，那薩特的名言“他人即地獄”就可能變成現實。而這樣一個現實，是多么令人毛骨悚然！

（編輯/張金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