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蕊
王安憶就小說創造問題如是說:“寫小說或者出于社會責任感,或者是個人情感宣泄需要,都是因為有話要說。創作是一種感官的靈性,充滿了一觸即發、稍縱即逝的靈感,即興成分極多,包含宿命的美感,卻缺乏邏輯的力量。”
邏輯是一種將思想推進到縱深處的力量,假如我們傲慢地放棄了,文學就很難走向深刻與宏偉。在朱長安的《狗,或者老黑》中,可以感受到作者對城市養狗問題和老人陪伴問題的關注。作者企圖編織具體的情節向讀者展現這些問題在城市化進程中愈來愈激化的現象,但是,作者在小說邏輯性安排上卻漏洞百出。
首先是故事情節的邏輯性。故事情節用于推動人物性格的塑造和矛盾軌跡的完成,小說在故事情節的基礎上得以發展和成熟。故事情節分為“經驗性情節”和“邏輯性情節”兩類。“經驗性情節”具有強烈生活氣息,但缺乏起承轉合;“邏輯性情節”有人工鑿飾痕跡但邏輯嚴密,是小說最終能成型的“螺絲釘”。在《狗,或者老黑》中,作者在后文明確交代“‘老黑經過他的訓練已經是一條非常聽話的狗了,組織性紀律性都很強”,為何組織紀律性如此強的狗,被人抱走卻不會反抗?更何況狗是非常警覺的動物,即使在睡覺,被人觸碰也會立即醒來,難道男人沖著京巴吐的煙圈具有“麻痹”作用?
還有收破爛的老頭把京巴放進蛇皮袋中,“拉開夾克衫,將袋子捂在胸前,像護著個嬰兒似的拉上了拉鏈”,一只成年京巴大概五十厘米長,這樣的體型老頭怎么能做到將其捂在胸前還能將衣服拉鏈拉上?就算勉強拉上了,在這么擁擠的情況下,京巴難道不會因為不舒服而醒來嗎?
根據“應該講補的這個午覺還是相當得香甜。再次醒來時是三點五十分,回籠覺讓他十分地滿足,很久以來他都沒有過十分鐘以上的午覺”可以得知,男人一將京巴送走就睡上了好覺,這說明京巴確實是導致男人睡眠問題的“真兇”。再看作者在后文中的描述,“好像定了鬧鐘似的,每天早上五點、中午一點、晚上十點用爪子在防盜門上‘吱吱地抓上兩下,只要打開門,它就會自己下樓”,當代年輕人幾乎不會在晚上十點就入睡,所以十點撓門能干擾到男人睡眠不太符合實際情況。即使男人十點入睡,早上五點又被吵醒,也已經睡了七個小時,并不算睡眠不足。而午覺就更靈活了,既然下午一點不能睡午覺,就不能一點之后睡嗎?在家不睡好,就不能在單位睡嗎?所以這幾個時間點,從現實角度來說,并不會讓一個人失眠到神經衰弱。這個情節也是不符合邏輯的。
至于老干部的死亡,文中的表述是:“一個橫穿馬路搶紅燈的老人,被一輛公交車撞倒當場死亡。”所以老干部是因為闖紅燈而死。闖紅燈本來就是錯誤的,難道還要用“因為急著去張貼尋狗啟事”來掩蓋闖紅燈的錯誤?或者以“老人沒有習慣城市化,不習慣看紅綠燈”來解釋?這個情節插入得很是牽強,這種死因不僅不能激發讀者深思,與主題也沒有呼應性,最終讓老干部的死變成一場尷尬的悲劇。
男人為了讓收破爛的老頭把狗帶走,編造出“獸醫確診了,這一身的毛發馬上就會掉得光光的,最多一個月,這狗就會死掉”的謊言,而文章最后“一只毛差不多都快掉光的流浪狗,正用它短短的前腿拼命地抓門”,所以京巴的毛到底是為什么掉光?難道真的是有疾病?綜上可見,不論是在“經驗性情節”還是“邏輯性情節”上,作者的構思都缺乏足夠的邏輯性。
其次是人物形象塑造的邏輯性。收破爛的老頭從始至終只出現了一次,作者為了在小說中讓老頭把狗帶走,還著墨講述了老頭與自家老黃的動人故事。這樣一個與狗有著深厚感情的人物,最后是為什么把狗看丟了也不去尋找,讓它變成一只“毛差不多都快掉光的流浪狗”?這樣的敘述總讓人覺得結尾少了一些應有的邏輯交代。而且男人以“狗得了癌,不想就這樣看著它死掉”為理由,花兩百塊讓老頭把狗帶走,老頭也是在底層摸爬滾打了數年的人,別人這么說他就真的信?他到底是從心底真的相信男人的話,還是被錢迷惑,寧愿相信男人說的就是真話?作者對收破爛的老頭這樣一個線索角色的塑造充滿了矛盾,以至于人物形象無法真正在小說中立起來,甚至讓整篇文章的邏輯都變得不可推敲。
此外,男人的妻子和老干部的兒媳這兩個人物形象的塑造也缺乏邏輯。自己的丈夫睡眠質量有問題,甚至影響到了健康,結果妻子分房睡后就不再關注他,甚至嘲笑他有病,這是正常妻子會有的行為和心理嗎?老干部的兒媳嫌棄自己的公公,又逼走自己的公公,公公視如命般的狗丟了,她依舊淡然冷漠,這樣的人物角色塑造有“為了貶低而貶低”之嫌,缺乏立體感和真實性。作者把小說中的女性角色塑造得庸俗又刻薄,修飾詞也偏向貶義,這樣的人物形象塑造有刻板印象和自我心理投射之嫌,不夠真實和生活化。
最后是主題的邏輯性。小說通過情節和人物企圖將主題聚焦于城市養狗與老人陪伴的問題上。關于城市養狗的話題,作者以褒揚愛狗的老干部和貶低不愛狗的男人、男人妻子、老干部兒媳的方式表明了自己對城市養狗的支持態度。但實際上城市養狗確實會引起很多問題,這不是從情感角度和編織故事簡單肯定否定的角度就可以解決的,而是需要實際深入到城市化下寵物管理的層面,但顯然作者并沒有深入到這一層。
還有關于老人陪伴的主題,老干部的兒子從始至終都未正面出現,甚至連一句話都沒說過。既然作者是想表達城市化下老人缺乏陪伴的主題,那么兒子的角色就非常重要,但實際上文中的兒子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失語者。或者再做延伸,為什么兒子會如此冷漠?追根溯源難道不是老干部夫妻對子女的教育問題?這樣一來真正的主旨就變成了教育問題。
總之,不管小說的結構多么富有創意,主旨多么富有深意,如果從邏輯上就有問題,那么整個情節、人物、主題都會大打折扣。如果作家在創作中能夠強化邏輯意識,那么不論作者構造的小說敘事如何龐大,在邏輯的指引下,作者的敘事基底將會堅固縝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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