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命同志哪。看看孔老二的狼子野心”

李興濂

1974年1月18日，經毛澤東批準，以中央一號文件下發的《林彪與孔孟之道》轉發全國。于是，一場“批林批孔”運動在全國展開。

那時，我在遼寧本溪縣一所農村中學教書，學校也開展了革命大批判。由于學校地處工農雜居地，學校派駐了工人毛澤東思想宣傳隊（簡稱“工宣隊”）和貧下中農毛澤東思想宣傳隊（簡稱“貧宣隊”）。當時人們對運動已習以為常，但對把兩千多年前的孔子稱為孔老二拿出來批判，卻是一頭霧水。

“文革”使文化成為荒漠，人們文化水平很低，對報刊上連篇累牘地刊載大塊討孔批儒的文章，特別是《論語》，只能霧里看花，雖然也經常出現工農兵署名的文章，但都是秀才的捉刀之作。于是，縣里派人來作批判《論語》專題輔導報告。

那天，校園里紅旗招展，鑼鼓喧天，學校千名學生、老師、宣傳隊、貧下中農代表、街道工人代表和公社干部坐滿了寬敞的操場。報告人20多歲，戴一副眼鏡，相貌還算斯文。此人先前是個造反派，被縣里作為工農兵學員推薦上大學后，成了縣里大批判組寫作班子成員。

“貧宣隊”隊長介紹后，報告者便滔滔不絕講起來：“孔子，名丘。為什么叫丘呢？是因為他媽生他的時候，在野外一個小山丘下。現在我們為什么叫他孔老二呢？這可不是咱們農村罵人的話‘老二呀，是因為他排行老二。”

他的開場白，惹得全場人哈哈大笑。他立馬又嚴肅起來：“別看這個孔老二，他在魯國當過官，年俸六萬擔小米。想想吧，六萬擔，那是農村生產隊一年的產量呀！他是個剝削者，聽聽他說的‘食不厭精，膾不厭細，就是吃的米要越精越好，吃的肉要越細越好。勞動人民連飯都吃不飽，他卻過著剝削階級的腐朽生活。后來他丟了官，為了重新過上奴隸主貴族的生活，孔老二拉歷史倒車，念念不忘復辟奴隸主制度，提出了‘克己復禮的反動綱領。他要‘興滅國，繼絕世，舉逸民，就是要興國民黨的中華民國，繼承反動派的世道，把地富反壞右都扶植起來。”

這時，會場上群情激憤，“工宣隊”隊長站起來說：“孔老二要復禮，林禿子要復辟，咱們能答應嗎？”下邊的人舉起拳頭喊：“不答應！決不答應！”

口號喊完后，報告人又開講：“孔老二口口聲聲講仁，一本《論語》中‘仁字就有一百零五個，‘仁是‘愛人，毛主席說，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孔老二愛的是奴隸主貴族，決不是咱工人階級和貧下中農。他還說什么‘禮，胡說‘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就是讓我們不要犯上作亂，維護奴隸主貴族制度，鼓吹中庸之道，反對馬克思主義斗爭哲學。”

說到這，他干咳了一聲說：“孔老二還說‘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革命同志哪：看看孔老二的狼子野心，他的狐朋狗友千里迢迢投奔他，這些復辟奴隸制的幫兇，從四面八方而來，擴大反革命組織，搞陰謀詭計，孔老二能不高興嗎？孔老二死心塌地搞復辟，還說‘歲寒，然后知松柏而后凋，他的反革命本性多么頑固！這還不算，孔老二還胡說人是‘生而知之，‘唯上智與下愚不移，污蔑勞動人民只會說‘恭喜發財，只想‘油鹽醬醋柴。說什么‘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于人（此語應出自《孟子》，編注），這是污蔑干部下放勞動和知識青年下鄉，是破壞毛主席制定的反修防修、培養革命接班人的偉大戰略部署！”

他一句一個孔老二，一口氣講了兩個多小時。人群中一次次爆發出震耳的口號聲。

接著是大家發言。“貧宣隊”隊長首先發言：“如果讓孑L老二復禮陰謀得逞，那些大大小小的劉文彩、黃世仁、南霸天就會卷土重來，騎在俺貧下中農頭上作威作福，俺們就會被打入十八層地獄，重吃二遍苦，重受二茬罪，咱們堅決不答應！”

會場上又是一陣：“不答應！”“工宣隊”隊長也不示弱：“我們要把毛主席語錄高高舉在頭上，把孔老二的《論語》狠狠踩在腳底下！我們斗倒孔老二，批臭《論語》，高舉毛主席偉大旗幟，與天斗，與地斗，與地富反壞右斗，與帝修反斗，不獲全勝，決不收兵！”報告會在“斗、斗、斗”聲中結束。

40多年過去了，回想當年那場“批林批孔”運動及批《論語》報告會，為當時政治需要作歷史詮釋的“古為今用”，造成影射史學的泛濫，牽強附會，胡編亂造，漏洞百出。“小報抄大報，大報抄梁效”，鸚鵡學舌，歪曲了歷史本來面目，大肆宣揚封建專制主義，否定了中華民族的優秀文化成果，造成了民族思想文化的巨大污染。虛妄的言辭是無力左右歷史的，只能給歷史留下荒誕的記錄。

（責任編輯：亞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