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耀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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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些年來,許多日本人都遭遇了一場噩夢。一起生活幾十年的妻子或者老公,“憑空消失”了。
他們原本只是去附近的便利店買點東西或者是瓶飲料,也就200米左右的距離,幾分鐘的時間,想著應該沒事吧,就讓他(她)出去了。
出門之前兩個人還有說有笑,對方還告訴自己,馬上就回來。家里的電視仍然是開著的,盛到碗里的湯還冒著熱氣,甚至坐過的地方都留有余溫,手機、錢包、外出時經常穿的鞋子都還在那里,而人卻再也沒有回來……
盡管如此,想著應該是被警察保護起來了吧,畢竟已經是年過70歲的老人,憑自己的一己之力也難以走遠。
但事實上,他(她)卻再也沒有回來。就這樣兩年過去了,三年過去了,依舊杳無音信。每當新聞中有“發現高齡女性(男性)的尸體”時,家人的心跳就不由得加速,“該不會是他(她)吧”。一邊在心里默默地祈禱,一邊卻在想“真要是他(她)的話,懸了這么久的心也就能放下了”。
無論是消失者還是在家等待者,這樣的“噩夢”對于日本人來說,未來說不準哪天就會降臨在自己頭上。
住在神奈川市的一位80多歲的老奶奶,原本只是打算去附近200米遠近的便利店買點東西,卻在今年春天出門后,至今仍無任何音信。
她在幾年前被診斷為輕度認知癥患者,需要進行日常護理。出門時她背包里裝有駕駛經歷材料及丈夫的名片。她平時出門都帶著有GPS定位的手機,當天,因為想著只是去一下附近的便利店,就沒有帶,結果一去再無音訊。
翻看日本的新聞報道,近年來,類似的事件層出不窮。據日本警察廳發布的統計數據顯示:2018年一年之間,警察局備案的和認知癥相關的失蹤人數達16927人,比前年多1064人,是統計開始的2012年的1.7倍,連續6年呈持續增加態勢。
從統計情況看,失蹤受理當日到一周之內,約7成的失蹤者還能確定所在地點,但在其后失蹤者持續的徘徊中,遭遇事故、遇到河川等溺亡,或體力耗盡約500多人死亡。而從年齡段上看,80歲以上者有8857人,約占總體的52%,70多歲者6577人,占39%,60多歲者則為1353人,約8%,50多歲者僅有131人。
據預測,到團塊世代(指日本戰后于第一個生育高峰期1947到1949年出生的群體,他們被認為是上世紀60年代助推日本經濟騰飛的主力)進入高齡后的2025年,日本全國約700萬人就患有認知癥,65歲以上的高齡者中每5人中就有1人。而認知癥帶給日本人的麻煩還遠非如此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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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年,日本愛知縣大府市的一位男性被診斷患有認知癥。2002年3月,為對他進行有效監護,家人召開會議,確定了相應的監護方針,決定由住在橫濱的大兒媳搬至其居住的大府附近進行日常護理。
2007年2月,他被認定為護理等級四(日本將護理分為五個等級,五級為無護理日常生活無法進行,四級為無護理日常生活比較困難),建議進入機構進行日常護理,考慮到諸多問題,最終還是決定在家護理。
為安全起見,家屬在其住宅外面均安裝了監控裝置,當年12月的一天,其中一個監控裝置開關被關閉,該男子遂從一個小縫隙中溜出,之后在當地JR(日本鐵道公司)共和車站被列車撞亡。
事故發生一年后,JR東海公司向其家屬提出:由于家屬監護不力,導致事故發生,要求家屬賠償當日JR的損失約720萬日元。在溝通無效后,JR東海公司于2010年2月,向法院起訴該男子家屬要求賠償損失。
該案件由于當事人的特殊性,經媒體報道后,引起日本全國的關注。2013年8月,在經過一系列的調查、取證、控辯雙方的較量后,名古屋地方法院一審認定家屬對該男子負有不可推卸的監護義務,判決要求家屬支付720萬的損失。
家屬方面不滿判決結果,選擇上訴。第二年4月二審中,名古屋高等法院再次認定家屬負有不可推卸的監護義務,要求賠償損失360萬日元。在律師的支持下,家屬方面選擇再次上訴至最高法院。2016年3月,日本最高法院作出終審判決,認定家屬無賠償責任。
該最終判決,受到了日本絕大多數人的支持,被認為是一個劃時代的判決。該判決無論是對于認知癥本人還是負有監護責任的家屬等來說都是好事。因為即便是專職的護理人員,也無法確保每個認知癥患者能萬無一失,所以營造一個社會全體都應該對認知癥患者負責的環境非常重要。
該判決雖然家屬方面最終勝訴,但是今后,社會應該如何面臨類似問題卻成為一個新的課題。
一位高齡老太在公交車站候車,迎面來了一名騎自行車的小學生,該女性躲閃不及,腳部受傷。訴至法院請求賠償,法院卻以加害者為孩子無法負責,其父母又無支付能力,只能以一點小小的象征性賠償了結。
類似事例日本幾乎每天都在重復發生,如何建立更加有效的賠償機制,是迫切需要解決的問題。對此,日本公益社團法人認知癥患者及家屬會副代表理事川崎幸醫院院長杉山孝博醫生提議,日本應該盡快建立第三者損害賠償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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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每年近1.6萬的認知癥失蹤案件中,有一部分能有幸及時找到,在這些有幸找回的案例中,所有相關的人士都會不自覺地問道:“為何會去那樣的地方呢?”
在東京大田區一家老年服務機構,80多歲的一位男性提供了一份讓人震驚的證言。
他在白天的護理時間,趁管理員不注意,從玄關的縫隙中溜出。由于身上并未攜帶任何現金,該機構想著應該不會走遠,便重點在附近搜尋,但卻并未找到。
數十小時后,他卻在距離服務機構10多公里外的大井埠頭的一處棧橋被發現。而要去埠頭如果不經過一條主干道橋梁的話,幾乎無其他途徑。他究竟是如何過去的呢?搜尋人員從其腫脹的雙腳判斷,他也許真是自己走過去的,但是當天,天氣寒冷,風也特別大,他穿著一件單毛衣,瑟瑟發抖。這是一個正常人無論如何都難以做到的。問其本人,他根本無法準確回答。
在這個案例中,失蹤者本人穿著一件和季節不太相符的衣服,容易引起周邊人的注意,而在日常的失蹤案例中,最麻煩的是,失蹤者本人并不能引起周邊的人注意。
在另一起案例中,失蹤者是一位70多歲的老奶奶,日常會話自如,看起來和普通人并無二致,但在某一天卻突然失蹤。因其不會騎自行車,在向警察的報案中家屬也特意提到,她本人并不會騎自行車,但是在被發現時,卻推著一輛來歷不明的自行車,看著她被發現時推著自行車的照片,家屬甚至是左鄰右舍都覺得這簡直就是個奇跡。
認知癥患者的失蹤者,一般都是在失蹤后數日內才能被發現。據統計,2018年確認死亡者為508人,17年470人,16年471人,這些確認死亡的失蹤者中,主要的死因是交通事故,其次是低溫或跌落河流中溺亡。由于這些失蹤者,普遍屬于高齡,體力或判斷力低下,失蹤后徘徊至較遠,導致難以被及時發現。更重要的是,這些失蹤者中有很多其表現和平時的日常并不相符,導致搜尋面臨重重困難。
為盡早找回這些認知癥患者,日本認知癥患者及家屬會代表理事鈴木森夫呼吁日本全社會應該多關注認知癥患者本人及家屬,多聽聽“認知癥支援者養成講座”,加深對于認知癥的理解。鈴木還同時指出,應該給每一位認知癥患者加裝能夠確認位置的GPS終端或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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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日本櫻美林大學老年學綜合研究所的調查,認知癥失蹤者在失蹤5天以上時,生存率降至0%。“認知癥的徘徊”近年來已經成為一項刻不容緩社會課題。
據研究,認知癥徘徊的理由和正常人完全相同。主要有:
迷失道路
想回家
忘記為何出現在此
過去習慣的再現
尋找安身之處等
為減少認知癥患者外出導致失蹤的風險,將認知癥患者完全關起來并不現實。
一些專家呼吁日本國內認知癥患者眾多,將來會變得更多,為此必須要培養一種與認知癥患者共同生活的意識,制定實施一些針對性的措施,讓認知癥患者即使迷路也能夠安心回家。
為此,日本政府、各自治體、保險公司、民間企業及其他相關機構都聯合制定實施了一系列的措施。早在幾年前,日本的保險公司就提出必須要為“人生100年時代”準備一些針對認知癥患者專用的保險商品。
處于正常人和認知癥患者之間者為輕度認知障礙(MCI),又被稱之為“認知癥預備軍”。預防認知癥的相關保險的重點就在于,盡早把握這類輕度認知障礙者的狀態,從而能夠及時采取相應的措施。
MCI,日常的表現為健忘,但其對日常生活的判斷卻非常準確,而如果一旦繼續放任這種狀態的話,其認知機能就會不斷的下降。
日本綜合研究所今年3月對認知癥對策進行的官民合作的實例進行了總結。該所調研部高齡社會改革小組的紀伊信之部長指出:“為打造認知癥患者也能更容易生活的環境,必須在醫療、護理等之外,還需在交通手段等公共設施及購物、飲食、外出等多個方面著手對認知癥本人及家庭進行相應的對策支援,以應對各種潛在風險。”
為了讓認知癥患者能安心回家,日本神奈川縣愛川町導入了一套新的系統。他們給當地所有的認知癥患者的衣服上裝上一個可以通過專用留言功能的條碼,通過掃讀條碼便能夠讀取出相關信息,能夠在認知癥患者迷路或體力耗盡之時,讓發現者能夠迅速與家屬取得聯系。這種系統在電話無信號等狀態下也能夠讀取,而讀的同時,家人就會自動接收到信息。發現者也能通過條碼獲取到該患者的性別、體態特征、既往病史、失蹤等具體的信息。
此外,針對認知癥患者的事故對被害者和加害者雙方都同時進行救濟的日本第一個體系化的制度明年起將在神戶實施,該制度被稱為“神戶模式”。
首先,該制度鼓勵早期診斷,針對65歲以上的神戶市民,實行完全免費的認知癥精密檢查,如果被診斷為認知癥,將由神戶市負擔保險費,本人免費加入最高2億日元賠償的保險。認知癥患者引起的事故或火災等市民被害情況,無論加害方是否有賠償責任,都將給受害者最高3000萬日元的補償。在確定賠償責任的情況下,如果加入上述賠償責任保險,將可獲得最高2億日元的保險賠償。
其次,針對當事者保險,將對搜索等費用進行補償。認知癥患者在失蹤后,要進行必要的搜索,為減輕相應的搜索負擔,也推出了相應的保險。這類保險是本人在確認為認知癥后,加入的一種保險。每次搜索保障上限為30萬日元,包含出租車及委托搜索人工費等。
還有一種是汽車保險,針對認知癥患者司機導致的交通事故,被認定為“無責任能力”等情況下,代替其家屬或負有監督義務者,甚至是獨身生活,無監護人等情況下,對受害者進行賠償。
可以看出,針對認知癥,日本社會正在積極行動,路途雖然遙遠,仍然希望那些失蹤者能早日回家,家人還在一直等著。
人生100年,并不是簡單的讓人的壽命努力延長到100歲,如何讓社會公共福祉能更加有效的保障高齡者的生活,讓高齡者能更加舒適地安享幸福生活,才是人生的本質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