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靜
朋友送來一袋龜苓膏粉,以前家里從未做過。媽媽戴上老花鏡,將袋子舉到燈下,輕聲念道:“一匙龜苓膏粉,先用適量溫開水調成糊狀,再加200毫升開水邊沖邊調,最后加熱至沸騰。”讀罷,她調頭對我說:“明天我照方做給你吃。”我端著飯碗坐在餐桌另一端,抬起頭,看到她滿頭白發在燈下閃著銀光,心中再次涌起被寵愛的溫暖。
媽媽今年83歲,三年前爸爸去世后搬來與我們同住。她早年膝蓋受過工傷,兩條腿都不太利索,外出需拄拐杖行走。原想有我們照顧,讓她享享清福,誰知來京后反倒是她照料我們的生活。因工作繁忙,每天我都要晚上7點以后才下班,全靠母親買菜、做飯,我們上班、上學的回家才能吃上熱呼飯。每晚我回家她們都已吃過,媽媽會將菜放回蒸鍋里熱著,等我到家再端出,這樣餐桌上的飯菜永遠都散發熱氣。我吃飯時她坐在餐桌旁陪著,嘴里不停勸:“多吃點,這菜你小時候最喜歡了。”如果哪天我回家稍早些,她就特別高興,滿臉皺紋都笑開了花:“今天好,比昨天回來得早。”讓我覺得自己還是個上學的小學生。
上周末我在客廳打掃衛生,看到媽媽買菜回來,裝滿菜的布袋吊在脖子上,壓得她身體更加佝僂。她左手拄著拐杖,右手提個塑料袋,一進門就喜滋滋地沖我揚揚袋子:“快來吃,你喜歡的櫻桃,今天又買了一斤。”我連忙幫她卸下口袋,感到既幸福又心疼。
媽媽遠離家鄉同事朋友,在北京人生地不熟,每日除了買菜、到公園散步外,一個人獨自在家,沒人說話,只能依賴手機在微信群和親友互動。每當看到她在親友群里轉發的信息,就仿佛看見她孤零零坐在家中撥弄手機的寂寞身影。雖然她很掛念自己的老屋,但從不對我們提起,因為她擔心回去后我們生活困難:孫女放學回來家中沒人會不會害怕?我們晚餐沒著落怎么辦?而我答應的陪她回老家住段時間的承諾卻因工作原因一拖再拖,始終沒有兌現。雖然她從來不催,但在她和朋友電話中還是透露出她的期盼“又回不來了,我女兒請不到假,等過段時間再說吧。”
電臺女主播正朗誦散文“母愛是一場重復的辜負”,我微笑著,邊刷碗邊聆聽。主播嗓音柔美,可我聽著聽著心里突然酸酸的,當她讀到“10年以后,做了母親的她,終于理解了母親當年的‘辜負,也終于懂得了母親說過的那四個字:愛往下走。原來母愛,就是這樣一場重復的辜負,而被辜負的人,卻永遠無怨無悔。”猛然間,心臟像被一支利箭射中,淚水忍不住順著臉頰流下。原來天下母愛都是這樣一場無怨無悔的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