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洞救援

張詩揚

【任務日1】

首先我要說明，我只是心血來潮地想寫點東西，沒想到買個本子竟然花了我半個月的工資。賣我本子的人說，這是件古董，價值連城。我想，他大概覺得我是一個傻子。

自我介紹一下，我叫孫航，太空大軍中一顆隨時會被吹走的小砂礫。為什么這么說？因為我的工作可有可無，很快就要被AI全面取代了，身邊的同事早已離開，再沒了聯系。

為什么我還沒走？也許是因為我喜歡記日記，而我的工作——維修運輸飛船里的清潔飛船，能保證我在工作時不被老板罵，我甚至還能自己和自己聊天。

在公元3000年的今天，包括地球在內，所有的殖民星球已經垃圾遍地，有的星球甚至無法居住。于是“清潔計劃”誕生了——人們熱衷于用反物質推進器推動清潔飛船，裝上垃圾飛向蟲洞，拋下垃圾之后返回。

我的任務就是維修在這條航線上出問題的清潔飛船。現在，我要離開總艦，乘著我的“夸克”號，像往常一樣去維修一架飛船。一般情況下，飛船AI會用中微子信號告訴檢修中心，哪里出了問題。但是這次有些不同，事故飛船杳無音信，AI也毫無反饋。

路途遙遠，做好交接工作后，我要去休眠室睡一會了。

【任務日2】

剛才，我以為自己完蛋了，在這個什么都沒有的世界，一個人默默死去！

但是老天保佑，我還活著！就在幾個小時前，飛船上警鈴大作，我迷迷糊糊地醒來時，發現艙內氧氣在不斷減少，我快喘不上氣了。我拼命沖向控制室，抓起一個氧氣瓶才算是活了過來。待我鎮定下來后，卻驚恐地發現飛船被吸入了黑洞！

我決定去船外看看。我穿好宇航服，摸索著來到了飛船頂端，周圍一片黑暗。我看不見飛船，看不見自己，看不見一切……

我聽到了一陣嘀嘀嘀的警報聲。老天，我第一次這么感謝飛船的報警器！如果不是這平時聽起來刺耳的聲音，我可能會迷失在這片黑暗里！感謝老天！

【霍金望遠鏡 清潔計劃監測部】

“元首，‘夸克號和它的駕駛員孫航已經2天沒有與基地聯系了。”部長說。

“你能解釋一下為什么嗎？”元首一邊翻看著報告一邊問。

“按照慣例，飛船與基地每隔2分鐘聯絡一次。但是，我們發現一個黑洞的輻射頻率發生了極大的波動，這樣的波動可以把目前最大的宇宙飛船吸進去。很不幸，黑洞所在的位置正好在‘夸克號的航線附近……孫航恐怕是兇多吉少。”

【任務日3】

從目前的情況來看，我不會被黑洞吸到奇點去，感謝老天！因為黑洞中強大的引力在我這里竟然神奇地消失了，我安全了……起碼暫時安全了！

另外，我在黑洞中最大的發現是，這里有一臺“清潔計劃”中的失事飛船CN171-11！報警器之所以響起，正是因為這艘飛船。在我操控飛船實施躲避后，我又迅速追了上去，順利將兩艘飛船對接，進入了它。

我來到了飛船的儲存區，查看有哪些東西可以利用。沒想到能派上用場的東西還真不少，有儲存各種氣體的氣罐，包括氧氣、氫氣、氦氣……還有一些沒有腐爛的食物，有一個袋子里甚至裝著滿滿的罐頭。憑借這些東西，我還能活一段時間，我樂觀地想。

【任務日4】

我太激動了！這是我自出生以來最最高興的一天了！

我在CN171-11飛船的駕駛系統里，發現了一個加密文件夾，需要太空軍司令和“清潔計劃”領導人的簽名才能打開。太空軍司令的簽名容易獲得。CN171-11飛船要得到司令的批準才能試航，所以我從試航文件中找到了這份簽名。但是“清潔計劃”領導人的簽名比較難獲取，還好飛船的AI還能用。我在視頻庫里找到很多關于他的資料，其中不乏一些他簽字時的錄像。通過AI的筆跡模仿，我將模仿的幾百個簽名合并成一個，終于騙過了保密系統。

原來，這是一個發射中微子信號的平臺。為了不使第三方看到信息，所有的內容都是用加密文字書寫的。我很快就寫了一封求救信，發送了出去。

【霍金望遠鏡 中微子信息處理中心】

楊斌無聊地翻看著監測數據，在他左邊的電腦上，有一條直線在不斷延伸，偶爾發生一次波動，也是宇宙的噪聲造成的。他看煩了，就把資料往桌上一扔，靠著椅背回憶起一段往事。

五年前楊斌剛剛入職。有一天，他管理的監測頻段接收到一段中微子信號。他立刻打開了語言翻譯系統，發現這條信息竟然來自另外一個文明，這是一封求助信，內容大致如下：

收到信息的文明：

你們好！

我們蝸居在一顆貧瘠、暴熱的星球上。這顆行星距離最近的恒星只有0.5尼德（外星計量單位），最遠時也不過1.5尼德。我們為了躲避炎熱，必須躲藏在地下。我們在地下創造出燦爛輝煌的文明，無論是基礎科學還是應用科學都有著長足的發展。但是超高的生育率，以及不均衡的勞動成果分配，使得我們的社會動蕩不安。

為了爭奪有限的資源，我們不得不發動戰爭。最長的一次戰爭持續了近兩百年，死傷無數，白骨露野。每一刻都有人在戰斗中犧牲。就在寫下這段文字的時候，戰爭仍然在繼續。我們無法阻止戰爭的爆發，但我們不希望再有新的戰爭出現。如果這場戰爭導致地殼開裂、崩塌，熱量會迅速蔓延到地下，所有同胞都會死去。我們沒有惡意，我們只是渴望和平，望收到信的文明能夠給予回復，不要攻擊！不要攻擊！不要攻擊！

讀完信后，楊斌立刻向太空軍作了匯報。太空軍參謀部、科學委員會（以下簡稱“科委會”）、聯合政府高級代表和元首進行了數天的商討，最終在毀滅文明和與文明建交中選擇了后者。

太空軍傾巢出動。在去之前，太空軍就做好了最壞的準備，保存了上萬枚人類受精卵和人類文明的數據資料庫，并秘密選擇了一些人提前進入地下城。

在到達恒星系的5個小時之后，外星人從蒸汽中緩緩走來。他們啞著嗓子發出聲音，飛船AI迅速翻譯了內容：“你們好，和平的文明！”

會談持續了9個小時。人類從對話中得知，這個星球的科技水平雖然略遜于人類科技，但他們掌握著人造恒星的技術，而人類在人造恒星的開發上嘗試了成百上千次，都未能成功。

最后，軍方科學家葉冬問了一個問題：“我們該如何稱呼你們？”外星人沉默了一會，說：“我們居住在地下，就叫我們‘地人吧！”

全世界都松了一口氣，這個文明沒有對人類產生威脅，反而是助力。

突然，電腦發出的警報聲，把楊斌拉回現實。

“這不可能！”元首一遍又一遍地翻看著手里的報告，眉頭緊鎖。

“可是元首，這是真的！中微子信號翻譯過來，就是孫航的求救信號，而且還是用中文寫的！孫航活著，還激活了發射裝置！”楊斌激動地說。

元首沉默幾秒，說：“把科委會的有關人員叫過來。”

很快，科委會的人到了。

“這條信息有沒有可能是某個外星文明發給我們的？或者說這個文明的文字，我們的AI還不能識別，所以才錯翻譯成中文？”元首問。

“我認為不是。”科委會副會長推了推眼鏡，“這件事很蹊蹺，這次的任務飛船已經有40多天沒有與基地聯絡了。您不覺得奇怪嗎？”

元首看了他一眼，讓他繼續說。

“我認為可能是外星人已經懂了我們的文字，并了解了最近地球出現的重大事件。如果真是這樣的話，我們就有危險了！”

“你們的方案是？”元首說。

“我建議對目標進行望遠鏡偵測，在一定范圍內找到對方是孫航或是外星人的證據。與此同時，我建議您下令太空軍進入二級戰備狀態，以面對不可預知的風險。”

“報告！“辦公室里沖進來一名工作人員，氣喘吁吁道，“孫航又發了一條消息！準確地報告了他的位置！”

“很好，立刻召開新聞發布會，向全人類公布這個消息！”元首立刻說。

【第1次通信】

總部基地：孫航，是你嗎？！你怎么樣？

孫航：是我，是我！我沒事，夸克號和我都沒事。我在黑洞里還發現了另一艘失事飛船。

總部基地：……哪一艘？

孫航：清潔飛船，編號CN171-11！（信號微弱，通信中斷）

【卡洛爾星球 太空軍第一會議室】

與會人員已經扯開了領帶，倒在椅子上睡著了。這也正常，他們已經三天三夜沒有合過眼了。

元首還有點精神，翻看著最后這份營救孫航的方案報告，終于露出了笑容，具體內容如下：

地人協助人類建造一顆恒星，并放置在黑洞一旁。當吸入恒星的引力足夠大時，飛船利用曲率驅動的技術可以擺脫黑洞的引力束縛，飛出黑洞。但有一點值得注意，曲率驅動時，時間以數倍的速度流逝。到底是飛船的時間會流逝得快些，還是基地的時間流逝得快些，目前還不得而知。

【第2次通信】

元首：我是元首，孫航收到請回答！！

孫航：我是孫航，元首，很榮幸能與您通話。

元首：我和科委會的相關人士已經確定了營救你的具體計劃，請你進行協助。

孫航：我一定全力配合，為了回家我可以付出所有！

元首：我已經把營救行動的計劃隨附件發給你了，請你抓緊時間做準備！

【人造恒星指揮部】

元首進入指揮室，地人聯合部落的首領已經等候多時了。

“情況如何？”元首問道。

“一切準備就緒，重元素推進式飛船已經準備就緒，其中搭載了能使人造恒星燃燒3天的能量，可控核聚變的遙感設備也全部準備就緒。”

“太好了！我們什么時候能開始？”

“元首，我需要你們的承諾。”地人首領微笑著說。

元首立刻示意秘書，秘書拿出一個藥丸大小的儲存盤：“這是人類歷史上有記載的戰爭，可供你們參考，還有人類歷史上各個思想家對戰爭的論述和評價，已經全部翻譯成你們的語言。另外，羅摩星球上的人類武裝力量已經全部撤出，那里的稀有礦石和重元素夠你們用上兩三百年了。”

地人首領點點頭，滿意道：“多謝，我代表全體地人感謝你們！”

“感激之詞就不必多說了，盡快開始工作吧！”元首說。

地人首領拿起話筒，對下面的人說：“‘回家計劃正式開始，啟動核聚變發動機。”

一陣微波從太空中傳到了指揮室，對熱敏感的人甚至能感受到核聚變帶來的升溫。隨著“轟”的一聲，聚變發動機所帶來的微波消失了，發動機以光速的10%前進。按照計算，飛船大約30天就能到達指定區域。那時地人引爆飛船，就能產生出一個巨大的紅球，這就是恒星。這顆恒星產生的引力，足夠使孫航逃出黑洞的引力束縛。

【第3次通信】

元首：孫航，我們已經開始實施方案，大約30天左右，目標飛船會爆炸，造出一顆恒星，幫你離開黑洞。

孫航：收到！但我擔心補給和水源撐不了這么久。

元首：你的緊急處理還能打開嗎？

孫航：不能。系統在進入黑洞時就因為引力的作用全部失靈，維修船的AI系統也徹底損壞。清潔船上的AI系統只能完成相對簡單的任務，不能夠承擔駕駛飛船這樣的工作。

元首：我現在告訴你休眠艙的位置，一定要記清楚。飛船駕駛位的右側最里面，有一個黑色的按鈕，你找到了嗎？

孫航：我找到了。

元首：按下它后，你會看到一扇密碼門。我會給你一個密碼，但只能輸入一次，如果錯誤，門將永遠關閉。你現在在駕駛位上嗎？

孫航：一直都在。

元首：好，打開保密駕駛系統。

孫航：我需要您的權限。

元首：我會給你的。

孫航：這是一個什么系統？

元首：這是一個曲率驅動引擎的操作界面，只有用它才能擺脫黑洞的引力束縛。明白了嗎？

孫航：明白，需要我現在進入休眠狀態嗎？

元首：最好如此。飛船進入低效能狀態才能有足夠能量應對突發情況。我的授權已經隨附件發給你了，盡快休眠吧！

孫航：收到！

【任務日31】

寫完這篇日記之后，我就該休眠了。為了讓飛船最大限度地保存能量，我必須這么做。

對了，還有飛船的駕駛問題。我將休眠的喚醒條件設定為，一旦船體檢測到損傷便立刻喚醒我。老天，但愿管用吧！

【任務日61】

我依然在黑洞里。

第一次的“回家”計劃失敗了，原因是核聚變爆炸的距離過遠，使得黑洞能夠一點一點剝離足有一個太陽大的恒星。其產生的引力十分微小，這樣一來，我的逃脫便無從談起了。

在飛船出發后第29天，中微子信號將我喚醒，我開始做準備。

第30天，我隱約感覺到引力在我周圍開始起作用了，這種微波持續了2個小時。緊接著就是巨大的波動，幸虧飛船是由高分子材料制造的，并沒有被晃散架。如果換成別的飛船，早就因為引力的作用解體了。

更危險的事情還在后邊，3個小時后，由于恒星的物質被剝離到了黑洞之中，巨大的能量直接砸到了飛船的外殼，一條條火舌仿佛來自死神，時時刻刻都在攻擊飛船，更像是要索我的命。

火舌在瘋狂地舔舐著，一刻都沒有停下來。還好飛船的保護裝置反應迅速，將飛船的內部溫度調節到正常范圍以內，但這也使得飛船的保護裝置無法正常使用了。在隨后的通信中，我和元首再次通話。

元首：科委會已經緊急抽調了相應的觀測設備，天體物理學家也參與到其中，輔助地人更細致地進行觀察和研究。另外，太空軍貢獻了一個聚變發動機參與到此次行動中來，發動機的速度能達到光速的20%，由原來的30天縮短為15天，補給應該夠吧？

孫航：食物有些少，而且溫控設備壞掉了，我不能再進入休眠倉了。雖然有困難，但是我能夠克服！

元首：好！祝我們都好運！

【人造恒星指揮部】

“一切都準備好了嗎？”元首問地人首領。

“是的，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地人首領回應道。

“你要想好了，這艘飛船是我們太空軍在可控核聚變領域取得的最新成果，只制造出了一臺樣船。如果這次營救行動再出狀況，責任就由你們來擔了！要知道，為了實現人造太陽的技術，我們的科學家已經付出太多太多。”

“這次的營救行動我們也投入了很多，幾乎用盡了我們星球的重元素儲備。如果失敗，我們的星球也將面臨能源危機！”

“報告！”一個地人工作人員跑了進來，“核聚變燃料，黑洞安全范圍數值已測算完畢，飛船遙感操作系統已全部完成自檢！”

地人首領摁下廣播系統，沉聲道：“全體注意，現在由我下達拋射出核聚變飛船的命令。拋射倒計時——3、2、1。拋射！”

從熱成像儀中，所有人都看著飛船的溫度成像立刻從紅色變為了藍色，飛船在引力的作用下，慢慢泊入到引爆區域。

【第4次通信】

元首：你能聽到我的聲音嗎？

孫航：能！

元首：現在飛船正在泊入引爆區域，請立即打開曲率驅動引擎。

孫航：好的，隨時等待您的指示。

元首：泊入引爆區域倒計時——3、2、1！啟動引擎！你要……記住，在這時候……時……間可能以……數倍……過去。多……注……意！

（通信中斷）

孫航明白，接下來只能靠自己了。飛船一直在走著，一直在走著……

滾燙的恒星火焰正撲面而來，幾乎填滿了周遭的一切。飛船迎著滾燙的火焰行駛著，孫航聽見玻璃的破碎聲，死神在窗外召喚著他，召喚著這個已經筋疲力盡的年輕人。

飛船一直在前進著，一直在前進著——

終于，火舌停止了進攻，開始退去。在經歷了漫長等待之后，孫航感覺自己已經能看見漫天星空了。

在這時候，一顆明亮無比的恒星突然出現在孫航眼前，正當他感到奇怪時，飛船的AI突然連上了網絡，并向孫航反饋：這顆恒星是在公元3077年建成的，在“回家”計劃中被拋射的核聚變飛船就是該行星的能量來源。

“現在收到了一封信。”

“什么語言？內容是什么？”

“中文，‘歡迎回家，孫航！”

孫航笑了，開足馬力，繼續前進著，這條回家的路他走下來了。飛船的金屬外殼，在恒星的照耀下熠熠生輝，散發出最迷人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