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雙陽

清朝末年,廣東匪患猖獗,有“廣東盜甲天下”之稱,加上革命黨的武裝起義和保皇黨的勤王運動接踵不斷,成了難治之地,兩廣總督的位置從“肥缺”一變而為“畏途”。1885年,張之洞在廣東請求朝廷授予太平天國起義期間臨時批準的地方“就地正法”權,認為必須從重、從快打擊,清廷核準了張之洞的要求。但張之洞為了創收在廣東大開賭禁,使得賭館林立,又進一步加劇了治安亂象。
同時,煙館也是廣東一大患。根據粵海關于1877年發布的一份報告,廣州人每年大概要吸掉10來噸鴉片,300多家煙館遍布全城,處處有人噴云吐霧。很多人抽得傾家蕩產,為了籌措煙資,就去賭博,賭輸了再鋌而走險。1900年,77歲的李鴻章到任,再度祭起了“就地正法”的舊招,動用了陸軍、海軍以及鄉勇,高密度、大兵力出擊,重拳打擊廣東各地盜匪。
當時廣州除了衙門巡捕,還有租界巡捕、綠營官兵幾種警察機構,各自分立,官吏對治安熱情不高。西關是廣州最繁華之地,富商士紳陳昭常等人決定自力更生,遂參照黃遵憲創辦湖南保衛局的做法,招募人手,配備武器,建立了以“去民害、衛民生、檢非違、保產業”為職責的“西關巡警局”。
1900年6月,八國聯軍入侵,舉國紛亂,李鴻章被任命為全權大臣赴京談判,于7月17日離開廣州,后朝廷自顧不暇,直到9月才任命鹿傳霖為兩廣總督,旋即改任軍機大臣,鹿傳霖并未實際到粵。西關巡警局的成立,正在庚子事變和“東南互保”的混亂期,也正在兩廣總督的“空窗期”。其官方推動者,應是時任南海知縣裴景福。當時廣州城區分屬南海、番禺兩縣管轄,沒有一個統管全城的衙門,西關時屬南海縣。裴景福為安徽人,熟悉商情洋務,曾歷任廣東陸豐、番禺、潮陽、南海縣令,“皆著聲績”,也是著名字畫收藏家,后為兩廣總督岑春煊參奏“兩廣縣令,裴為貪首,憑籍外力(勾結外國人),藐視國法”,遠戍新疆,成為一樁著名疑案。他在新疆受到優待,代理電報局局長,有記錄西北風情的《河海昆侖錄》傳世。
西關巡警局的辦公地點在華林寺內,巡警也由商人自行招募,統一制服,統一購買巡邏的燈籠,還配備了新式的毛瑟槍。按《西關籌防巡警局章程》的規定,巡警局的經費主要來源于街道兩旁鋪戶的“房捐”,每家商鋪都必須交出兩個月的租金,房東租客各交一半,隱匿不交者罰款五倍,違抗者交由官府處理。西關城區每條街道都選出了一個“值班經理”,經理將房捐收齊后,交予愛育、廣仁兩善堂,善堂開出收據,并把收到的各街房捐以及巡警局的開支一一列明,貼在善堂門口,供眾鋪戶隨時查閱。這也是一種“警務公開”。
西關巡警局是廣州設立的最早的具有近代意義的警察機構,但其“民辦”性質,導致其管轄范圍、管轄權都難以明確。今日來看,更多的是“保安公司”的作用。依照《近代廣州警察》的說法,它“對廣州社會治安的作用很有限,還對地方政府對社會治安的管理形成了一定的牽制。”這后一句,應是指它后來濫觴成為各種各樣的商團武裝而言的。

民國初年的“廣東全省警務處”
1903年3月,廣東根據清政府命令,設置廣東全省巡警總局,標志著廣東“官辦”近代警察的建立。巡警總局的經費主要由省庫撥給,正式開始派出巡兵站崗和巡邏。巡兵辮子盤在頭頂,頭戴平頂草帽,夏季穿薯莨布衫褲,冬季穿對子藍布衫褲,草鞋、黑腳綁,皮腰帶,佩五響手槍(又名“五虎將”),掛著木警棍和警笛(一名銀雞),夜間還要攜帶燃油射燈,其燈光能射一二丈遠。1906年,朝廷出臺新規定:警官上街,必須穿著制服,并佩帶長劍,以彰顯警局威嚴。一般的巡警也脫下草帽,戴上硬邊軍帽,還配備了少數廣東兵工廠自行設計制造的六八口徑步槍和子彈,武裝防衛能力大大升級。1907年,廣東增設巡警道,廣東巡警總局改稱“警務公所”。1911年的統計,廣東全省已有巡警1.19萬人,廣州有3729人,近代警察機構和制度初具規模。
警察廳局長被人濫起“花名”的不少,自起“雅號”的也不少,但用“世界罪人”這種驚世駭俗的名詞自稱的,唯有曾擔任廣東警察廳長的陳景華一人,其特立獨行可想而知。
陳景華,廣東香山(今中山市)人,曾考取過清朝舉人,做過廣西桂平知縣,因逮捕處決已受朝廷招撫委任但仍為非作歹的原匪首陸顯,被兩廣總督岑春煊革職查辦,欲以“擅殺職官”之罪就地正法。陳逃亡至東南亞,參加同盟會,當過報刊主筆。1911年11月,胡漢民擔任廣東都督后,即任命陳擔任廣東民政部長和警察廳長,他任職時間不到2年,卻干得轟轟烈烈,成為舊時廣州家喻戶曉的人物。
陳景華只身出任警察廳長后,隨即發布三個通告,就維護治安、剪辮和禁賭等廣而告之,后又出臺了編查戶口、禁娼、禁毒等法例。但他并未第一時間“燒把火”懲辦盜匪,反而先將接收的舊道署的冊籍卷宗,付諸一炬。有人勸他留下以備考據,他回答說不如此不足以除舊布新。他更下令收繳巡警配帶的武器,暫停警察緝捕職權,巡警對街道上發生的案件,只要求認明肇事者人數若干、穿著何種服裝、帶何種武器、被害人損失的程度等,如實記載并報告,就算完成任務。警察廳則將每日收錄得到的劫殺案情況,以書面形式送廣州報紙刊登,讓市民辨認歹徒的特征及活動情況。看到警察如此“無用”,盜匪自然更加肆意作案,警察由是被市民諷刺為“神主牌”電燈杉”(電線桿,不中用之意)。一次,陳景華到長壽路的樂善戲院看戲,散場時連頭戴的時尚巴拿馬草帽都被扒手順手牽羊,一時被傳為笑話。
實際上,陳景華采用的是類似《智囊》中西魏雍州刺史韓裒“引蛇出洞”的辦法,借助“敵明我暗”,實現“精確打擊”。他暗中訓練了300人的警察游擊隊,配備精良裝備,在編查戶口工作中,對可疑的住戶和人口一一詳細列明。不久后便開始重典治亂,請求時任粵督陳炯明派出軍隊,輔助警察檢查戶口,對掌握的可疑住戶重點搜捕,大有所獲。借助當時都督府給警察廳緝捕與司法不分的特權,陳景華對所捕人犯親審親處,分別判處死刑、徒刑,由警察廳直接執行。某警長因不買戲票強行入院看戲,也被他以軍法判處死刑。徒刑刑期超過三個月以上者,則悉送新設立的懲教場。
當時廣州有個叫“百二友”的黑社會組織,黨徒統著白鞋綠襪,橫行街市,亦有混入警察隊伍者。有一天,黨徒聯祭黃花崗,陳景華派員偽裝攝影師,替他們拍照合影留念。警察廳再“按圖索驥”,把這個團伙徹底清除。
對臨刑的死囚,警察廳往往派給一支“海盜”牌香煙,這本是一種暢銷的進口低檔煙,自從派上這等用場之后,“殺頭煙”“打靶煙”之名不脛而走,銷量大降。
陳景華生性特立獨行,擔任廣東警察廳長不久,便在《民生日報》開設“警廳布告”專欄,成為今日“警務公開”的源頭。1912年5月21日,他在布告上發表聲明:“景華對于地方人士,向持平等主義,無論何人,因公來見,均與接談,有所陳請,無不立予辦理。乃有無意識之人,凡有事件,無不邀同軍界及代議士前來,在其意以為臨以此等資格之人,自必趕速辦理,殊不知景華向來辦事,只知服從公理,不能屈以勢力,以不干己之事,橫來干預,景華性最倔強,決不任受,則其氣必為之不平,匪特禮貌因此說略,且于其事無益,用特登報敬請好干預行政者,嗣后切勿因他人之事,冒昧來所,兩全其美可也。”這篇公告因提出“無論何人,因公來見,均與接談”,也被稱為今天的“局長接待日”的源頭。他自稱“性最倔強,決不任受”,警告軍隊領導和地方議員“切勿因他人之事”“橫來干預”,讀來凜然生威。
陳景華的行事方式,也為他個人埋下不少隱患。1912年5月24日,廣東省議會便彈劾他“違法濫殺”,請求撤職訊辦。1913年,袁世凱鎮壓二次革命后,下令通緝孫中山、廖仲愷、朱執信等,國民黨人紛紛逃亡,獨背負眾多官紳“控告”罪名的陳景華拒絕出走,被袁世凱派遣的廣東都督龍濟光于中秋之夜以賞月為名,騙至越秀山殺害。

1924年的廣州街頭
陳景華任警察廳長時推廣戶籍制度,令各醫院和棺材鋪,遇到嬰兒出生和出售棺木,必須將相關姓名、住址、性別、年齡查明,依表申報。棺材鋪行業以為這是政府收稅的調查行動,聯合關門罷業。陳景華一邊派人到周邊各地購買棺木運到省城,一邊布告要求限期復業,棺木商只好自動復業。陳死后,他們趁機報復,不肯賣給陳家棺材,陳氏家屬不得已轉向沙面洋行選購西式壽器來用。龍濟光倒臺后,曾安葬黃花崗七十二烈士的潘達微協助陳的后人將其移葬香港,并在墓志銘上寫下:“強悍之令,猛以濟寬。冤同三字(指“莫須有”),獄等覆盤。蓋棺論定,毅力維新。哀我國民,喪此良人!”
陳景華也有少為人知的一面,他看到好友潘達微根據托爾斯泰小說改編的揭露社會黑暗的話劇《聲聲淚》后,憤筆直書“天地不仁”四字,落款為“世界罪人陳景華”。這一“自貶”,雖然“憤世嫉俗”,卻也是他“匹夫有責”的浩嘆;為了給巡警提供執法便利,他要求全城街道安裝電燈;1912年,廣東警察廳在廣州南堤創辦警察醫院,成為全國最早的警察醫院;他更在芳村與人共辦廣東女子教育院,收容被迫害的婢女、妾侍等無依女子,教授她們謀生之法,被收容者一度達800人。看來,“悍吏”也并非心無“柔情”。
清末廣東歷任警察最高首腦多為文官。辛亥革命后,政局變幻無常,各派政治勢力輪番登場,廣東警察廳長也如走馬燈般頻頻更換,共同特點是幾乎都由軍人擔任。1903至1949年46年間,廣東警察最高首腦共更換45任,最短的李郁焜只干了一個星期,最長的魏邦平則干了5年。
魏邦平,原名邦屏,廣東中山縣海洲鄉人,其父是旅日華僑,前清時在日本神戶經商。魏邦平幼年隨父在日本長大,日本士官學校炮科畢業,曾任都督府高級武官、廣東江防司令等職。1917年6月,即將離任的省長朱慶瀾任命魏邦平為廣東省會警察廳長兼廣東全省警務處長,并撥警衛軍三營給魏。魏邦平自兼統領,積極整訓,成為一位強勢的警察廳長。
魏邦平的建警思路主要還是裝備強警和訓練強警。警察廳原有一個警察游擊隊總隊,魏委任其親信楊其偉為總隊長,備足槍械,加以訓練,成為魏的王牌之師。針對“站崗警察”(維持日常治安的警察,總數四五千人)全部槍械不及警額1/3的情況,魏向督軍府領取部隊不合用的械彈,修理后配發給警員,做到一警一槍,名為“武裝警察”。魏邦平還分派軍校畢業生數十人,為警察廳督察員兼訓練員,常駐在各警察單位,專責訓練警察,頻頻實施實彈射擊訓練及軍事演習,他自己還經常親自下到基層檢閱、督促。在他擔任粵軍第三師師長、西江討賊軍總指揮期間,這些警察都發揮了近似軍隊的作用。
1918年,廣州成立市政公所,負責拆城筑路,魏邦平被委為“拆城總辦”之一。他對拆城筑路主張最力,甚至親率警察游擊隊及消防隊前往督拆“釘子戶”,木石橫飛,刀斧并舉,拆除鋪屋,急如星火。廣州居民雖不敢公然反對,但因拆屋影響商業營業及居住問題,還是頗有意見。但拆城筑路工程能順利進行,對廣州市容市貌大有改善。當時廣州警察經費,依賴房捐,政府不撥款項,時有入不敷、積欠警餉情況,拆城筑路后,全市紛紛增建房屋,房捐、警費和建筑執照費增加不少,警察經費逐漸充裕。
1921年后,廣州交通日見繁忙,時有車輛肇事。魏邦平派督察員韋榮鋈赴香港學習交通指揮,學成后挑選身材高大、動作靈敏的現役警察,施以短期訓練,分派繁忙路口,手持黑白相間的指揮棍,負責交通指揮,從此廣州出現了交通警察。《中國近代警察史》稱:“三十年代后,漢口、廣州等地首先出現專職指揮交通的警察……”此說似可商榷。1922年2月,廣州市長孫科按照美國模式改革市政,將廣東省會警察廳改為廣州市公安局,這是中國第一個“公安局”,魏邦平也成為中國第一個公安局長,但這已是他警界生涯的尾聲——一月后,時任副局長、原魏邦平部參謀長吳飛接任了公安局長的職務,魏邦平專任軍職。
1923年1月,桂軍沈鴻英占領廣州后,策劃“江防事變”,假長堤江防司令部召開會議,擬將胡漢民、鄒魯及粵軍前軍長兼廣州衛戍總司令魏邦平等當場擊斃。沈部第一軍軍長李易標指斥魏邦平排斥客軍,并拔槍向魏射擊,魏伏地未受擊傷,會場打亂,胡漢民的兩名衛士被擊斃,險些釀成又一起“海珠事變”。魏邦平被沈軍拘捕,并脅迫其下令將其舊部第三師和警察游擊隊繳械,十余天后才在孫中山干預下釋放。后魏被孫中山委任為西江討賊聯軍總司令,率軍討伐沈鴻英,攻克梧州,得雪一恥。
1925年,國民黨左派領導人廖仲愷被刺,胡漢民卷入其中,時任粵軍總部高級顧問的魏也涉嫌,據說他“受了香港政府二百萬元的賄賂”,“陰謀推翻革命政府”。當局派兵圍攻其寓所,魏早發覺,及時出走,得到一對德國夫婦的掩護,登上沙面英艦,潛往香港,其后才洗清冤情。據魏邦平親屬撰寫的一份資料:1928年左右,魏邦平攜子女游歷日本,遇何香凝于俄國皇后號郵輪。何當面對魏說:“當年認你涉嫌主謀,殊不應該,真該說‘對不起你。”此時魏已有“退出江湖”之意,在港長住。1930年,中山“模范縣”(直屬中央政府)縣長唐紹儀欲委魏為公安局長,陳濟棠亦擬委他為軍墾處處長,魏均婉辭不就。1935年,魏邦平因患肺結核回廣州就醫,因醫治無效去世,終年僅52歲。1936年廣東省政府將魏的故鄉命名為“邦平鄉”,以資紀念。
細數近代廣州歷任公安局長,吳鐵城是不可忽略的一個,他在任時間僅次于魏邦平,在警政上建樹甚多,甚至被稱為“中國第—個率先整頓警政者”。
吳鐵城祖籍廣東香山,出生成長于江西九江。在國民黨內,吳鐵城被尊稱為“鐵老”,其實他年紀不算大,但參加革命起點高、成名早:1908年,他加入同盟會;武昌起義時,他與林森策動、領導九江軍隊在全國最先響應:1911年冬,時年23歲的他代表江西省與全國17省代表共聚南京商議建國大計,是所有代表中最年輕者,孫中山對這位能言善辯、膽魄過人的香山小老鄉賞識有加;1917年,孫中山在廣東發動“護法運動”,電召吳鐵城到穗擔任廣東軍政府參軍一職。1921年,國民政府在香山首先實行民選縣長,以開地方民權先河,吳鐵城回鄉參選,以革命功績、桑梓德望,當選第一任民選縣長;1923年,孫中山回廣州設大元帥府,吳鐵城也被召回任廣東警衛軍司令兼廣州公安局局長。如此軍功和政績的背景,使之頗具權威。
吳鐵城在當香山縣長期間,就起用多位留美學生為警察、工務、財政、教育諸局局長,大興建設,拆舊城墻擴建商業街,并舉辦警察訓練班,“中國第—個率先整頓警政”的說法即由此而來。當然,“整頓”的提法較為虛泛,難以確證,但可見他對警務工作的重視。吳鐵城任廣州市公安局長之初,廣州大小軍閥林立,軍政狀況混亂,僅廣州就有120多個司令部,各自在自己的地盤“說了算”。吳鐵城掌握著警衛軍、警察游擊隊和巡警等幾支力量,延續了魏邦平時期軍警不分的特點。他一上任,就面臨著市政府拖欠警察薪餉3個月的問題,吳鐵城寫信向廣州市政廳和財局求救,稱“深慮警察解體,無術維持”,同樣要不來撥款,只好發動警察催收商戶舊欠警捐,后來更將房捐警費加五成征收,才勉強渡過難關。
吳鐵城主掌廣東省警務前后四年,先后經歷多次亂局,最典型的是平定“商團之亂”。
廣州商團原是辛亥革命后廣州商人為保護商業利益而設立的自衛武裝組織,在兵荒馬亂之時,曾經承擔了不少警察機構應承擔的責任,后發展形成了一支不受統轄、人數眾多,槍械精良的民間武裝。有常備軍、后備軍各4000人,人各長短槍一支,力量尤甚于警察,與孫中山主導的廣東國民政府頗多利益矛盾。1924年8月,廣州政府扣留了商團私運的大批軍火,商團罷市,雙方關系惡化,商團軍悍然開槍射擊群眾游行隊伍,引發商團事變。孫在韶關電令北伐軍一部回師廣州戡亂,進攻西關,吳鐵城原已于一月前卸任局長職務,作為大本營參軍長參與北伐,此刻也受命趕回。吳鐵城對付商團一貫態度強硬,曾稱“如商團開仗,則只用吳某三數百警衛軍,于兩小時內,便可將商團逐一繳械”。據說他在出師之前,已料定商團必叛,曾對各軍警分局頒蠟封密令一道,授意“非有非常之變交通隔絕時,不得開視”。吳回穗時,全城已進入戰爭狀態,他即到警察局坐鎮指揮,剛一坐定,一顆流彈破窗而入,眾皆色變,吳頭也不抬繼續疾書命令,篤定自若。而各分局見事急啟封密令,原來是一紙作戰命令:所有戰斗序列,進退攻守,彈藥補充,傷亡救護等等均周密部署,僅半日便平定叛亂。這一說法略顯夸張,畢竟平定商團事變的主力應為滇軍與黃埔學生軍,但廣州警察直接參與戰斗,也發揮了重要作用。

1910年,吳鐵城(右二)與同僚合影
商團事變雖告平定,但西關付諸一炬,雙方互指歷史罪人。吳鐵城后繼續擔任公安局長,力任艱巨,在政治上也頗有影響。他一直屬于國民黨右派,與蔣介石關系緊密,為了支持蔣介石辦黃埔軍校,吳從公安局經費中專門撥出一筆款項,以每天五百毫洋的標準,不間斷地供給軍校伙食費,還將自己舉辦的警衛軍講武堂學員送給蔣介石,作為黃埔二期學生。“中山艦事件”發生后,吳鐵城受到牽連,被解除了公安局長兼師長的職務,一度被扣押,直到蔣介石“清黨”后才正式復出。
吳鐵城交際手腕很強,口才極佳,與三教九流人士都相處得來,在北伐中三次出使東北,勸說張學良改旗易幟,立功甚巨。1932年,他又在淞滬“一·二八事變”后臨危出任上海市長,主推“建設大上海計劃”,五年間使市容市貌煥然一新,政績大受肯定。1937年出任廣東省政府主席,后歷任中央黨部秘書長、行政院副院長兼外交部長,在黨內外聲名赫赫,有“全黨幕僚長”之稱。1953年卒于臺灣。
1931年10月10日,雖是中華民國的國慶日,但“九一八”硝煙未散,舉國人民皆在義憤之中,廣州也由此發生了一起震驚全國的“永漢路慘案”——警察槍擊抵制日貨的學生與群眾致多人傷亡,有“飛將軍”美譽的廣州公安局長陳慶云因而引咎辭職。
陳慶云,字天游,香山縣南溪鄉人(現屬珠海市),少年時在日本中華革命黨航空學校學習后轉赴美國紐約寇狄斯飛行學校受訓,同學中有他的香山同鄉、旅美華僑張惠長,兩人于1917年畢業回國,均被孫中山任命為大元帥府參軍處侍從副官,從此多年同事并義結金蘭。1922年孫中山出兵北伐,重新改組飛機隊,委張惠長為飛機隊隊長,陳慶云為副隊長,率飛機12架隨同大軍逼近南昌,其后因陳炯明部叛亂事件,張惠長、陳慶云立即率隊飛回南雄、始興,飛機隊的汽油供應受阻,為了不讓飛機落在叛軍手上,張等在始興多塘鋪機場只好將12架飛機燒毀。
1927年張惠長回廣州接辦航空學校,陳慶云被委任為教育長。1928年3月26日,張惠長調任為航空處長,陳慶云亦隨調任副處長。美國飛行家林白用36小時飛完自紐約至巴黎3600英里航程事件后,為進一步喚起全國各界人士重視航空事業,實現孫中山“航空救國”的思想,張、陳決心開展一次長途飛行活動。1928年冬,張惠長偕楊官宇、黃毓沛、楊標三人,駕飛機“廣州號”經漢口、南京、北平、沈陽,轉往天津、上海返回廣州。之后陳慶云又率領黃光銳、周寶衡、梁慶銓三人,駕“珠江號”飛機由廣州經福州、寧波、上海、煙臺、天津,轉回上海、漢口、長沙、梧州返廣州,一路克服各種困難,也受到沿途各省的熱烈歡迎。
1931年7月,陳慶云接替歐陽駒擔任廣州市公安局長,還兼任廣東航空處副處長、廣東海防司令部副司令兼參謀長等,一身多職,被稱為“海、陸、空三軍司令”,他自駕水上飛機來往于三個部門辦公。
“九一八”事變后,廣州學生和各界人士頻頻游行示威,抵制日貨,并號召各商號燒毀日貨。史載,當時廣州市永漢公安分局長杜煊泰所開設的新世界洋貨店專賣日貨,至10月10日仍拒絕將日貨燒毀,群眾對此極為不滿。1931年10月10日下午,有一國民黨愛國傷兵到該店買貨時,勸告店方將日貨燒毀。店方不愿,發生了爭吵,一時許多群眾在店門口聚集起來。店方見勢不妙,便誣告傷兵劫貨,警察即把傷兵拘留于永漢公安分局。群眾見此極為不平,自動地把公安分局包圍起來。廣州市學生抗日聯合會和中山大學抗日救國會得此消息后,派代表要求當局釋放被捕者。警方不答應,引起代表和群眾的更大憤怒,他們搗毀了公安分局門外的物件。杜指揮警察三次向群眾開槍,陳慶云聞訊后立即率警備隊到場制止警察行兇,將行兇警察繳械,并將杜煊泰拘捕,組織特別法庭審判,給死難者予以撫恤。事后陳慶云引咎辭職。
但身為國民黨中央委員的陳慶云政治生命并未結束。次年初,張惠長、陳慶云等人通電支持十九路軍上海抗戰,張惠長更發出“空軍人員誓不參加內戰,不再為任何人的工具”的通電,在全國產生了巨大影響。1932年,陳濟棠為排除異己,改編海軍,陳策和陳慶云在瓊崖成立海軍行營,通電反對。1936年受蔣介石委派,陳慶云以中央特派員身份到香港策動廣東空軍投蔣,陳濟棠被迫下野。陳慶云負責接收留在廣東的航空學校教練飛機、員生及廣州東山制機廠、韶關修機廠等單位制成的飛機。陳慶云先后任中央駐粵空軍總指揮,南京中央航空學校校長兼教育長。
抗戰爆發后,陳慶云赴美國發動華僑捐款購機,共捐得美金數百萬元。吳鐵城卸任國民黨中央海外部長后,陳慶云繼任,對團結僑胞支持抗日頗有貢獻。1937年抗日戰爭爆發后,陳策兼任虎門要塞司令,負責廣東沿海防衛,主力防守虎門,數次擊退日海軍攻擊。1938年與當時居住香港的李福林合演反間計,誘使日軍登陸虎門,在海上擊斃日軍數百人。陳策亦在這次戰役中被日軍炮火擊中,左腿被截去。1939年陳策到香港,日軍攻陷香港時,陳策帶領數十名英軍成功突圍,獲英皇頒授帝國騎士司令勛章。日本投降后,陳策任戰后廣州市第一任市長,一年后因足疾離職養病。張惠長則因支持十九路軍事變得罪了蔣介石,回鄉任行政院直轄的中山模范縣縣長多年,1946年卸任,后赴臺灣。陳慶云也于1949年赴臺灣,1966年移居美國紐約,1981年病逝。張、陳兩人曾于上世紀70年代于紐約相聚,友人為之合影題詩曰:五十年前兩少年,航空救國共爭先。不分伯仲功名顯,難得金蘭兄弟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