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馨

古城周圍的小巷像菩提樹發達的根系和大地上無數河流的支脈一樣星羅密布,我跟著一頭牛邊拍邊走,其實一個人很容易迷路,不過,迷路也是一種最原始自然的探尋,因為迷路,我在廣場邊上的一個古董攤上,淘到我鐘愛的一個實木面具。喜馬拉雅的森林木,材質堅硬,整個地從背后掏空,鏤刻出兩只空洞深邃的眼和張嘴樂呵呵的笑。我在數百個面具中一眼看中它,聽不懂尼泊爾語,就用手比劃,在紙上寫,終于,一番討價還價,從古董店的老板——一對尼泊爾哥倆那里買回了這個面具。
“你從哪里來?要到哪里去?”從尼泊爾回來我常常問墻上那面空著黑洞洞的瞳孔,抿緊嘴唇的木頭面具。他和我收藏的其他非洲面具截然不同。它來自喜馬拉雅山上的一棵樹,天然生長在皚皚雪山之巔的堅硬木質。它更來自于一個不為人知的故事和人。年輕的工匠翻山越嶺,在遙遠的地方找到它,他慢慢靠近,在樹下默默祈禱,如何摩挲著粗糙的樹干孩子般地偎依著它,用他們兩個才能聽懂的語言。之后,他拿出他的斧頭開始伐木,整整一天森林上空回蕩著劇烈的砍伐聲,木屑飛濺,枝葉震顫,樹終于老人般地躺下了。森林恢復了往日的寧靜。
年輕的工匠把巨樹鋸成他想要的大小,再把它們結結實實地綁在背上,翻山越嶺地背回家。他留了最好的一塊準備雕刻成心中已有的那張臉。其他的背到集市上賣掉。木頭的香味在他家整整陪了他好幾個月,直到有一天,他終于把一個抿嘴沉默的面具掛到了墻上,他雙手合十,虔誠地為它誦經,點燃香火。裊裊升起的煙里面具仿佛突然微微笑了一下,工匠連忙跪下磕頭,他滿懷感激,他從此深信樹神就由此附身在這具普通的面具上,他囑咐家人,每日供奉,代代相傳。
直到有一天它被工匠的兒子獻給馬拉王朝的國王,時光流轉,隨著馬拉王朝的湮滅,這面具流落民間,在古城破敗的街角,一個古董攤邊的墻上,我看見了他。猶如一束神光瞬間擊中我的雙眼,我徑直走向它,向攤主詢問,我告訴自己必須帶它回家。我明白此刻我的內心已經不需要什么理由。
奇怪的是,我要帶走的面具和這個古董店老板一樣,有著輪廓分明的臉和倔強木訥的表情,也許那天的生意并不怎么好做。我們從價格1000人民幣講到400人民幣,成交!我等他草草地用舊報紙幫我把木頭面具包好,又在隔壁手推車上稱了5斤當地石榴提溜著,告訴自己,得在天黑前找到酒店和同伴。
有關古城的傳說太多了,我還是更愿意從那個不會說話的面具和腳下坑洼不平古老的紅磚揣摩當年的腳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