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雪妍

兩個多月前,看到“二次元的中科院物理所”這個bilibili(又稱B站)用戶名,你可能會想,這是假賬號吧?而現(xiàn)在去海淀區(qū)保福寺橋南的物理所,提到“中二所”,指路學生會默契地告訴你,“大師兄的實驗室也在M樓”。
“90后”物理博士李治林,在B站視頻直播中,常被彈幕喚作“大師兄”。物理這根金箍棒,在大師兄手里指哪打哪,從初中生都懂的力熱聲光電,自由遷移到前沿科學和頂尖裝備。
不過,能回答各式問題的李治林沒想通,“我們做了這么久科普,這次怎么突然這么火?”同樣以科普為主的微信公眾號“中科院物理所”已存在近5年,坐擁80萬粉絲。
“因為愛看B站的這幫人現(xiàn)在走上了記者崗位。”直播中的全職“捧哏”及兼職攝像,師弟王科回答他。
在受眾以“90后”為主的視頻彈幕網(wǎng)站B站,這個物理學科研機構(gòu)是反常規(guī)的存在,進駐兩個多月就有33萬粉絲,“中二所”的昵稱從彈幕里被叫到了共青團中央的微博上。
從二次元世界回歸現(xiàn)實,樓梯間、食堂里,擦肩而過的、對面喝粥的,可能是院士、科學家或某領(lǐng)域創(chuàng)始人——的確當?shù)闷稹白顝姶竽X”,而且是一群最強大腦。
5月29日直播間隙,王科與觀眾互動,隨口說到3.1415,而后就像突然按下開關(guān),現(xiàn)場立刻變?yōu)椤皥A周率最強大腦比賽”。
在場幾位物理學博士自顧自接了下去,數(shù)字越說越多,聲音越來越大,背著背著,突然意識到正在直播,他們推搡著大笑停下。這個說只能背到70位了;那個講年齡大了,只記得200位,還不忘吐槽一句背圓周率其實對學數(shù)學、物理沒什么用。
同頻笑聲從彈幕里傳來,以文字和表情的形式,刷屏了。
這群博士自嘲“粗糙”的直播,在M樓一層實驗室進行。這里更像個自然科學牌雜貨鋪,有橢圓形的莫比烏斯磁軌,也有盛著茶水和氯化鐵的燒杯。除了被光源和三腳架圍住的直播臺,就是堆滿紙箱與器材的鐵架和桌子。
李治林在犄角旮旯里翻著各色物件。他總能從雜亂中淘到寶,拿出一根激光筆,可以做光的衍射實驗,也可以從紫光燈驗鈔講到葉綠素的熒光現(xiàn)象,乃至軌道共振和電子躍遷;兩根筆桿能做水井模型,從旋轉(zhuǎn)的一杯水可以講到天眼的工作原理……這樣深入淺出的講述,總能收獲觀眾“大師兄氣場四溢”的評價。
在這個最講邏輯、秩序和冷靜的地方,那可能是最慌張的一天。2016年公眾科學日,參觀者激增,上萬人擁進園區(qū)。
原先安靜得走廊里能聽到儀器聲音的M樓,從一樓到七樓幾乎水泄不通。上上下下,電梯處于運量紅線。報告廳不僅座無虛席,連過道上的聽眾都密密匝匝。有孩童,有少年,也有七旬老者。物理所提前加強了安保,派出所民警維持秩序。
2015年所里舉辦第一屆科普展品創(chuàng)意大賽,李治林將石墨片懸浮在磁場中并用激光控制其運動,作品獲一等獎,他由此被成蒙邀請一起做公眾號,科學傳播協(xié)會慢慢形成。2016年起,大賽面向全國。
笑稱是“被物理耽誤的傳媒人”的王科,總結(jié)了微信公眾號傳播規(guī)律:物理和愛情碰撞的文章會成爆款;準確地蹭熱點,適當?shù)亍皹祟}黨”,用疑問句和感嘆號,閱讀量就會大。
他們的微信公眾號推送里,用概率論和熱力學等模型,得出“天下有情人終將分手”的結(jié)論,還建立數(shù)學模型來預(yù)測愛情的演變趨勢……李治林寫過一篇創(chuàng)意表白教程,教大家在情人節(jié)怎么利用激光筆和揚聲器表現(xiàn)波形,用波與波疊加而生的李薩如圖像“看”到情歌,有讀者留言說“美得心動”。
今年春天物理所開直播,賬號叫“二次元的中科院物理所”,有留言表示驚訝,王科幽默回復(fù):“誰讓我們經(jīng)常研究二維材料?一不小心就進入二次元。”第一次直播,他真帶來了一片生長在藍寶石片上的二維材料。這是科研組自己制備的。有觀眾評論,“從未見過這么硬核的直播”。
去年物理所成立90周年,計劃裝飾園區(qū),精選了24個公式,想卡通化后畫在井蓋上。卻有聲音說,物理公式應(yīng)該掛在墻上,踩在腳下不太合適。
同樣,當年微信公眾號創(chuàng)建時,有些非常“接地氣”的文章也受到一些科學家的質(zhì)疑,認為不太嚴肅。
如何在通俗和嚴謹中尋找平衡?所里的科普團隊一直在努力。目前,物理所的“媒體矩陣”除了B站、微信公眾號,抖音也運營得有聲有色。
井蓋涂鴉備受歡迎:所里征集志愿者的通知剛發(fā)布,就有上百人報名認領(lǐng)。5月的太陽下,兩位老太太圍著自己的井蓋,一人弓腰撐傘,一人蹲著上色。她們已經(jīng)退休多年,“在這兒工作這么多年,就這件事最好玩”,老人神色活潑,花裙搖擺。
不到一周,井蓋變?yōu)轱L景,物理所立時成為打卡地——貓望向魚缸,魚的視覺位置比實際高,這是折射定律的體現(xiàn);卡諾循環(huán)熱機效率最大,可機械能永遠也達不到100%;草叢里還有幾個薛定諤的貓,這些圖案至今完好。當然,也并非每次努力都能收獲預(yù)期效果。
外爾半金屬、拓撲絕緣體、磁性功能晶體,李治林的研究對象也很酷,都是基礎(chǔ)科研中的重要材料。今年公眾科學日,它們被裝在戒指盒里,在先進材料實驗室展出。他做的這些晶體,尺寸大,質(zhì)量好,很有幾何美感。
對自認“佛系”的李治林而言,火不火可以“佛”,拿不拿獎可以“佛”,甚至工資都可以“佛”,唯獨對研究,他是著魔般認真,有時一年要生長上千管晶體,沒少在辦公室的折疊床上過夜。
科學探索大爆炸時代過去了,如今研究多年也未必會有令人興奮的結(jié)果,尤其是基礎(chǔ)研究。“科研工作者得具備延時滿足的能力。當然,這只是說要接受事實,倒不是甘于如此。”李治林說。
被問及科普工作有何長遠目標時,成蒙說,或許我們可以探索一種科研機構(gòu)有效進行科學傳播的模式,讓更多科學家參與,讓優(yōu)質(zhì)的科普內(nèi)容惠及更多百姓,最終提高公眾的科學素養(yǎng),為將來產(chǎn)生更多在國際上有影響力的科學家提供土壤,“這個目標太大了,需要全社會一起來做”。
大家圍坐討論最新實驗時,李治林把手中的氣球吹起來,又放掉氣,再吹起來,如此反復(fù)。他側(cè)頭咧嘴,“從氣球就可以引出氣流、張力、靜電等許多科學道理”。
他把吹好的兩個氣球在頭上摩擦,一個拿在手中,另一個因靜電感應(yīng)懸在上空,再帶氣球轉(zhuǎn)個圈,兩個氣球彈一彈。他喜滋滋說這里是“中二雜技所”時,頭發(fā)亂糟糟,眼神亮晶晶,就像M樓半夜1時依然亮著的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