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曉玲
劍橋大學從某種意義上是一座城,游人可以隨意在里面穿梭。與多少個諾貝爾獲獎者同吸一個地界兒的空氣,人總感覺有那么些異樣。
我注意觀察那些大街小巷的學生,總覺得跟我定義的莘莘學子的樣貌氣質略有差異。這些孩子臉上沒有中國人熟悉的意氣風發(畢竟這是世界上最好的大學之一),反倒有點像街舞少年,踏著滑板,騎著自行車,背著書包,風一樣呼嘯而過。
在劍河泛舟,船夫四十多歲,著一件大紅夾克,焦黃的頭發四下亂飛,肉皮也粗,人倒是開心,不停地向我們秀他的中文。一時興起,他還背了一段徐志摩的詩。

我這兩年開始訓練英語口語,如今來了英國,自然想小試牛刀。跟那些小學子操練,我有點底氣不足。我被劍橋大學這個名頭嚇住了,自身難免有點低落。見了這個聒噪的船夫,我重拾在資本主義國家丟失的自信,于是“How many……how old……”,揀著那些不復雜的語法,跟船夫聊了起來。
對著比自己文化低的,我放松極了,不怕語法錯誤被人笑話。
過了數學橋,船夫正指著一群鴨子請教,問可不可以說“一片鴨子”,又興奮地指著一棟建筑物,南腔北調地說:“那是我的宿舍。”
我順著他的手,心不在焉地望了一眼,心想:劍橋大學的地兒真夠大的,還能給船夫開辟一片宿舍。再然后,電光石火間,我心里歇斯底里起來:不對,他的意思是那是他學生時代的宿舍。他是劍橋大學的畢業生!
我這是遇到了傳說中的“雞湯體”嗎?
我開始瘋狂偷窺這個劍橋學長:實在看不出他的知性氣質,妥妥的一個船夫。
我很沒見過世面地掐同行朋友的手,耳語著請她解釋:在她的理解里,這是怎么一回事?
朋友篤定地說:“我懷疑劍橋大學包含的那些學院,一定也有不咋地的,就好比‘北京大學與‘北京的大學的區別。”
我又是搖頭又是嘆息,憑直覺不滿意這個說法。
下了船,我去請教當地的帥哥導游。
這個帥哥導游也有點不一般。他十幾年前隨家人投資移民英國,畢業于英國名校帝國理工,如今在父親的某個金融機構任職。因是自家的,時間自由,他還可以抽空干干他喜歡的事兒:飛來飛去做導游。
帥哥導游的解釋是:劍橋大學的畢業生來劍河劃個船,一點也不稀罕。他就認識一個哥們,從事的是IT行業,軟件工程師,業余時間就來劍河做船夫,享受陽光和微風。也有另一種情況,船夫本人根本就是船公司的老板,技癢了,也要上船過過癮。
至于像船夫的這個,因他沒看見,不敢判斷是哪種情形。
有一點小傲氣的帥哥導游一直強調“兼職”這兩個字。
從骨子里,他根本還是一個中國人嘛!總覺得他不是在解釋這個船夫,而是在向我剖白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