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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垂岡上的大歷史

2019-10-08 07:01:54申天榮
山西文學 2019年4期

我是1936年生的,八歲上學。八歲是毛歲數,那時候不講周歲。當時日本人還在這兒。我不只是見過,日本人就住在咱村上,起碼有四五個排。村子叫南垂。這村大,是個鎮,隸屬潞城。當年潞城有四個鎮,城西黃碾,城北合室,城東微子,城南南垂。為甚叫南垂?因為北面就是三垂岡。三垂岡這個地方有名,毛主席寫過一幅書法,《三垂岡》:“英雄立馬起沙陀,奈此朱梁跋扈何!只手難扶唐社稷,連城且擁晉山河。風云帳下奇兒在,鼓角燈前老淚多。蕭瑟三垂岡畔路,至今人唱《百年歌》。”詩不是毛主席寫的,但毛主席喜歡。三垂岡是關口,南垂就是駐邊守關戰士的營地。要講村子的歷史,話就長了。反正地理有優勢,南來北往的人一多,村子就越來越大。當年有句俗話,南垂街,三里長,一里一個觀音堂。我給你數數,村里東西一條主街,耕讀閣、東閣、慈悲閣、仰光閣。南北一條主街,文昌閣、春秋閣、三義閣、娘娘閣。更別提奶奶廟、真如寺、關帝廟、玉皇廟、崔府君廟、天主教堂。至今村里還有幾處古建筑,耕讀閣就在絃歌巷東口,上面還有副聯:“紆曲粟山滋稼穡,澄清圣水毓人文。”二月十九,七月十三,十月初八,正經廟會,扛樁踩蹺,還要唱戲,紅火得很。

我們家是一進三院,前院,中院,后院。青磚砌墻,白泥勾縫,大門后有照壁,兩邊寫的有字,繪的有花。不光咱家,誰家建房,也是幾輩人努力,今年修修,明年補補,多年工夫,才建成個這。祖父那一輩人就在外邊,跟著學做買賣。先是在北京,沒掙下什么錢。當年買賣能有多大?有頭毛驢,都了不得了。那時候去東北,得先去邯鄲,沒汽車,火車更是不通,馱運東西,全憑牲口。幾年下來,多少也存了點兒。存了倆兒錢,就想著蓋房子。老房子還在村南頭。祖父弟兄兩個,人口一多,就得分門立戶。過去分家怎么分?再親兄弟,一個小鍋,一口小缸,小壇子,家常物件,都要算得一清二楚。祖父也沒說分家,就去村中買了個套院。

1938年,日本人從潞城過來進犯潞安府,我雖然才幾歲,多少也有印象,沒見他們殺過人,什么三光政策,沒有。這是頭一回。又過了一年,第二次上來,一個個都不一樣了,燒殺搶劫,無惡不作。到處修碉堡。村北高地上,還建有炮樓。傳言也多,都說日本鬼子殺人不眨眼,這家伙,誰不害怕?年輕小媳婦兒也不敢打扮。像我大嫂,當時剛過門,一聽說日本人來了,趕快就藏到燒火的柴火堆里。男的也不敢跑,你要跑,肯定一槍把你打死。村里人誰知道有這講究?打死十個八個怕是不止。其中被打死的一家,從東北奉天干買賣還是什么,剛回家不久,穿個長大褂,一聽說日本人來了,抬步就要翻墻。剛爬到墻頭,日本人進來了,一看人要跑,抬手就是一槍。他們認為你跑,就是心里有鬼,不是好人。小孩他們不打,還給你糖。有一回見日本人跑,我們也跟著跑,沒想到是往咱院來,我就藏在缸里頭。他推開門瞧瞧,見沒人,又走了。我緊跟著跑出去,結果他還沒走,正在街上打人呢,啪啪扇人臉。被打的人就是咱家門市煙店伙計雙兒,他動也不敢動,只是一個勁喊太君啊太君啊。

咱家到底也被日本人占了,不叫你住,把我們攆到了鄰居家南院。現在的好多抗日電影電視劇凈瞎編,動不動就挑釁,把日本人打得人仰馬翻。真是不懂歷史。當時日本人厲害,人看見了都害怕。為啥?人家有槍,你赤手空拳怎么斗得過。就是八路,低潮時,起先好槍也不多,路過村里的八路,好像是從四川過來的,一身灰軍裝,背的還是片刀。地雷好造,一硝二磺三炭,老祖宗早就會了。槍就不行,多是鳥槍,里面灌鐵砂,打不遠。外國槍,槍管里有來福線,子彈打著旋出去,射程遠,一打一個準。就這,怎么和人打?所以毛主席才提倡搞游擊戰、麻雀戰、地雷戰,就是要揚長避短。你現在由著想象編,尊不重尊重歷史另說,毛主席的戰略豈不是沒了現實基礎?

接著說上學。日本人在村里待了三年,上了三年日本人的學。也不是日文。地方是歸日本人管,教材都是漢字。發的第一本書叫《修身》。不管是半年還是一年,能背下來了,就去找老師。老師怎么考你?先給鞠一個躬,轉過身去,就背,一個字都不能差。過關了,再換書。第二冊叫《國語》。《國語》的文字就深了。我從頭到尾,通通背了一年。于是再升級,讀第三冊《常識》。《常識》后半部講什么人類猿類,更莫測了。我也背下來了。校長親日,辦了幾年,搞得還算紅火,尤其體育抓得好,人人都要做體操,比我大點的學生還會打乒乓球、籃球。打籃球的也沒衣服,怎么分隊,兩個隊,你身上是藍袋子,他身上就是紅袋子。這個時候,再要升級,就得學日語。比方說集合站隊,讓你報數,用日語報。不會用日語報,老師就用教鞭敲你抽你。可是不到下半年,升不了級了。因為甚?1945年8月15日,日本人垮臺了。

日本人一垮,國民黨進來了。先前的教材不讓用,要用國民黨的書。學校還是那個學校。老師也換了,親日的統統不用。教室布置得不一樣了,講臺正中間放的是孔子像。上學來了,先給孔子鞠躬,再把書包放下。下課了,先把書包背好,然后給孔子鞠躬。雖然我十來歲了,從前學的那些到底不算數,還得從頭念。說是從頭念,認的字也不少了。父親也識字,家里就有《百家姓》《千字文》,上下《論語》,多少也能學點兒。教你唱國歌,什么“三民主義,吾黨所宗,以建民國,以進大同。咨爾多士,為民前鋒;夙夜匪懈,主義是從。矢勤矢勇,必信必忠;一心一德,貫徹始終。”我們哪里懂什么“吾黨所宗”,還以為是軍閥混戰,五個黨爭權奪利。嘿,還沒學完一年,國民黨又垮臺了。

八路軍來了。1946年,長治解放。國民黨被打垮,政治體制都垮了,貧農沒有錢,地主雖然還沒開始斗,都在說分地的事,誰還操心學校?連續兩年,村里的學校還是恢復不了。當然學校說是也要開。老師都是從延安那邊過來的,上來就教政治。學校里也不要你背書,都在搞政治活動,小學生參加兒童團,幫著站崗,查路條。我也站,小孩子都天真,哪個小孩都一樣,有了權力,認真得很。見人過來,就問,路條?沒有?沒有,回去。

更多的時候,是去撿羊糞,跟上老師開荒種地。文化課沒有,唱歌有。到了1948年,給發上書了。書不知道哪里印的,紙張不行,一摸一手油墨。人也理解,國家正是困難時期,個個想的都是為國家做奉獻,怎么發展生產,有書念就不錯了。

上學上到后來,我也不想上了。去學校也是勞動,撿糞交給學校,開荒也是給學校,還不如在家里作務。

那個時候,我們家在村里地也不多。就記得解放后村里開會給定富農。我當時十三歲了,大人在那里討論,我就在旁邊聽。工作組說,如果按人口算,一人三畝,申家八口,還欠申家幾畝。我奶是個老太太,不懂,以為算成富農了,還能再補點地,就要這個富農成分,說地不夠,按房產多少算,我家肯定夠富農。工作組的人有規矩,說不行,《土地法》早就定下來了,要按政策辦事,是富農還是貧農,上頭都有規定。

我1950年就去了沈陽,虛歲十五。在村里種地咱也會,問題是家里人不希望。為甚去沈陽?我大哥就在那做學徒。他去得早,抗日年間就去了。說是做買賣,買賣也不規律,不好做。

去了沈陽,我又上了一年學,就不上了。接下來干啥呢?去振義興電鍍廠。廠子還是私營,一個月也掙不多,就圖有個營生干。后來又去雙義盛銅制品廠,生產噴燈。噴燈本來是民用,這個時候開始抗美援朝,我們在廠里生產的東西軍用開了。軍代表天天來催貨,我年輕小孩,管質量檢查,問他要這東西干什么。他就講,是為了防止美國飛機轟炸。抗美援朝,汽車冬天跑,發動不著了,開始是用劈柴,用火烤。柴火一燒就冒煙,美國飛機看見煙騰上來,知道就是目標,立馬扔下一串炸彈。噴燈可以加熱發動機,也不冒煙,問題解決了。任務就落到了噴燈廠。我們廠里人也不多,就二三十個人,一天也生產不了多少。軍代表說一輛車,不管是汽車還是坦克,得帶兩個。沒少加班。后來好啦,戰爭1953年就停了。戰爭是不打了,軍隊并沒有撤。汽車還要跑,噴燈比柴火好使。

從1953年開始,全國大搞工業化,糧食統購統銷,按票供應。到1955年11月,成了定量供應。糧票也分全國糧票和地方糧票。那會兒我年輕,能吃,每月工資不少,糧票有限,還不一定夠吃。

到了1956年,公私合營,小廠變大廠,我們廠成了合金鑄造廠。工資要重新評定,根據個人技術能力,群眾公議,理事會再通過公布,有四級工、五級工、六級工、七級工、八級工。我評到了五級工,第一筆工資掙了55元。也是這一年,還入了團,新民主義青年團。

1957年,我開始出門,這跑那跑。干什么呢?當時全國大形勢,就是整風,倡導調查研究,不要盲目工作。到處貼大字報,提意見。車間把我們仨抽調上來,成立了整風辦公室,讓我們搜集、統計大字報,每天有多少張,都要編號。給哪個領導提了什么意見,是生活作風,還是工作態度有問題,都要按性質分類,匯編成冊。我干了一個禮拜,支部書記就找我談話。開頭也不說,還反問我,知道找你來干什么嗎?我哪里知道,還以為不讓自己干了。書記說,明天你就不要去整風辦了,到這里來上班。干什么呢?書記辦公室和整風辦離得近,他還怕聽見,輕聲細語,一邊說,一邊寫在我手心上。寫了兩個字:肅反。我還只是個新民主義青年團員,頂多算個入黨積極分子,沒想到一下讓我一個工人干這么機密的工作。都沒腦子多想。咱這文化水平有限,能干得了啥?不是硬趕鴨子上架嗎。書記又說,明天你來先看材料,肅反的政策界限,反動軍、政、警、憲,什么級別就夠定性為反革命,什么不可以。規定得很詳細。我上班就天天看這個。先是籌備。等到工作開始展開,好家伙,沈陽市這么多單位,今天這個單位來人調查,明天那個單位來函要情況說明,都得登記、接待。咱要了解情況,去人家單位,也是同樣一套程序。好在公安派出所掌握一部分材料,凡是有歷史遺留問題的人,檔案里都有交代。懷疑誰有問題,得開上介紹信,去派出所盡快拿回來。先是收集檔案,在單位統一管理。騎上車出去取,一天,拿回來仔細看,一天,再坐上火車到原籍了解情況,又不知道是多少天。上開這班,你想走都走不了。你敢說不干?你什么思想這也不干?還想不想入黨?你還是團員。

給你說幾個案子,你就能想象當年是怎么個折騰的。

先查了個名叫申一挺的。和我一個單位,人稱申團長。走路瘸,說是殺日本人騎馬摔的。肅反是查反革命,老軍閥不在此列。他自己說,當過宋九齡的副總指揮,領著25軍沒少殺日本人。這么一說,申一挺不光不是反革命,人還帶兵殺過日本人,是有功之臣,還得給人落實待遇。他自個兒說的也不能全信啊?何況還接到了群眾舉報,說是幾年前聽見他老岳父罵他,你別跟我窩里橫,逼急了,我告你去,你身上七八條人命呢。當時鄰居聽了,沒當回事。趕上肅反,就舉報上來了。這就開始調查。

既然他說當過宋九齡的副總指揮,那就去找這個宋九齡。我們就是區里的干部,那會兒什么都是翻檔案,根本不知道宋九齡在哪里。聽說是在上海,坐上火車去,打聽半天,也沒找見。

回來就繼續審。問申一挺七八條人命又是怎么回事。他說是抗日時帶兵打仗,因為指揮不當,害得七八位兄弟喪了命。他的話不能當證據,就去找他的老岳父。老人早就記憶衰退,耳又背,甚也想不起來。

線索斷了。也是趕巧,上面來了一通電話,說這個宋九齡就在錦州,還是遼西省政府委員。找到他,掏出申一挺的照片,問認不認識。老人八十幾歲了,說是不認得。又問東北國民救國軍第25軍副總指揮都有誰。他說就沒有第25軍。他所在的部隊是抗日救國第四軍。老人1875年生,早年在張作霖部下,一直升到中將。張作霖被日本人炸死,張學良退回關內,宋九齡三次到北平面見張學良,打算回遼西組織抗日武裝。得到同意,帶著28名親隨,最終拉起一支6000人的抗日隊伍。打過幾次仗,殺了幾十個日本兵。堅持了一年,到底力量懸殊,處境艱難,便將隊伍化整為零。老人講,這個申一挺應該能知道這段歷史,最大可能是在他手下當過兵。就這么一個可能,還是結不了案。

還是靠了群眾,找見他的小老婆。兩個人不在一起了,女的時不時還來看她爸。她一個人自力更生,夏天帶個小方箱子,賣冰棍兒。問她當年和申一挺怎么回事。她說,申一挺起初仗著年輕人血性,和七八個人商量怎么殺日本鬼子,結果日本憲兵隊得了信,把他們都抓了進去。其他人再沒出來,他出來了。不光出來了,腰上還挎個小槍。她一介弱女子,就這么被他硬娶了。還在錦州有名的飯店迎春樓,包了個雅間,天天牽著小老婆去。也帶兵四處抓人,耀武揚威的,人稱申團長。胡亂折騰一陣,到底沒抓到個有名姓的,日本人沒了耐心,就把他送到煤礦挖煤。結果遇上塌方,把腿給弄斷了。

這么一說,前后對上了,他也算不得大惡不赦,頂多算個政治騙子。就是跟他一同進去的七八個人沒活著出來,也不能肯定就是他的錯。進了日本憲兵隊,能好活?他算個叛徒,但和革命關系不大,就是群眾有抗日熱情。怎么辦?刑不能判,但也不能由著他繼續欺騙組織。就把他送去勞教,出沒出來,后面的事,天曉得。

1958年底,又碰上另外一件案子,去丹東調查核實了解情況,站在山頭一看,哎呀,過了鴨綠江就是朝鮮。軍隊從朝鮮正式回國。

沈陽火車站,到處掛著大橫標,敲鑼打鼓,歡迎人民志愿軍凱旋歸來。歸來了,部隊人多,成營成團的編制就地轉業。像吉林大化工,四十萬人,全是抗美援朝的主力軍。還有的去新疆、黑龍江、嫩江、七星泡農墾開荒。怕的是敵人再打回來,扔下鐮刀,拿起武器又是一支軍隊。

也是這一年,老家給介紹了個對象,就是鄰村鹿家莊的。這個時候,邯鄲到長治也通了汽車。沈陽到邯鄲一千多公里,隨便一個小站也要停,一趟下來得兩天一黑夜。慢車也好,上面有吃的有喝的,停一站還能下來買點當地小吃。到了長治,才知道南垂不歸潞城了,劃到了長治市。那時候出了個勞模李順達,他去前蘇聯參觀,帶回來幾臺拖拉機,在城北南垂、關村、捉馬、王村一片平地上,成立了中蘇友好集體農莊。農莊開始還不算是國有,都是私營,人們意見很大。當時還問我姥爺,為什么咱家地都在東邊,城西沒有地呢?他說不是,高級社有拖拉機,東山地勢不平,不適合拖拉機。因為人們有意見,就開了個會,愿意參加農莊的,就把地投入進來,不愿意的,就上村東。村東就叫互助合作社。

村子的變化也是跟著大形勢。有地沒地,和我關系也不大。反正咱回來是相親。和姑娘見了一面,兩個人印象都還行。說起她家,也是苦得不行。她家成分也高,地主,父親被打那年,她才幾歲歲,發生什么,完全不記得。就知道自家院子不叫住了,父親也被打壞了,就母親領著仨孩子這里打幾天工,那里做幾天活路,姨姨家住幾天,姥爺家住幾天,村長家飯熟了,也跟著去討。實在不行了,還去王村,去南垂,要飯吃。沒地方待,就在土地廟里睡。過去可沒少遭罪。論成分,和我家也還算般配,我家不是地主,但也不是貧農雇農那樣的好出身。《土地法大綱》出來后,才知道把她爸斗錯了,又填平補齊,她家院子南院早被人住了進去,不好攆人,倒是北院給退了回來。又給了頭驢,算是糾正了錯誤。

我回沈陽后,她給我寄一張一寸黑白照片,背面寫著“給最親愛的人”。那時候沒電話,她又不識字,寫信也是別人給念。下回再回南垂,給了一百元彩禮,給她買了一身新衣裳,就算是定下來了。結婚頭一晚,她和我說,沒想到這輩子還能吃上白面。她小時候可是受夠了苦。

這一年,我22歲,她呢才16歲。典禮完,我回沈陽,她還在南垂社里掙工分,女的一天能掙十分。又過了一年多,才把她接過來。這就過開日子了。每月工資掙到了60塊錢。不少了。我有個朋友,說起當年,一個月才掙37塊錢。他還高興得不行,說就是靠這每月37塊錢,養活了5個大兒子。我手腳大些,老是個花,沒存下什么錢。為甚?我出差多呀。

1958年趕上肅反,辦過一件案子。一個叫孟憲斌的,黑龍江人,綏化肇東縣的。讓他填檔案,他空著,就填 了個縣份。說是老家都沒人了。話不能由他自己說,得一處處落實。到了肇東,去了孟家所在的村子一查問,是有孟憲斌這么個人,只是早參加國民黨軍隊,沒了音信。這個孟憲斌就是參加國民黨那個嗎?沒人說得清楚。問他的老母親,老人神經衰弱,支吾半天說不成一句完整話,一說就流哈喇子。后來又去縣里查檔案,知道了一樁懸案。剛解放的時候,政權不穩,地主來了個反攻倒算,組成還鄉團,一個叫何秀文的人也在其中,非常兇惡。再兇惡還能經得起正規軍打?被解放軍抓住,直接就斃掉了三個,何秀文就是其中一個。被斃那天是晚上,行刑隊見人不動了,也流了血,就收了隊。第二天檢查才發現,怎么尸首少了一具。何秀文不見了。東北又是地廣人稀,多遠也看不見一個人,發動群眾找了,也沒找見。這事就作為一個懸案擱置起來了。等到肅反運動起來,又開始查這個案子。當年槍決這批人的解放軍早轉業到了上海。我們就坐上火車到了上海,找見這位轉業軍人,問他當時槍斃那人情形,彈孔是在胸口左邊還是右邊。了解完情況,回去也不能打草驚蛇,直接審這個孟憲斌。就找了個老工人,和孟憲斌一起去洗澡,看看他左胸口還是右胸口有槍傷。脫掉衣服一看,和解放軍說的對上了。材料有了,事實也有了,組織上就公開找他談話。領導一問,他倒傻了。什么都交代了。怎么回事呢?原來,他半夜里醒來一看身邊還躺著兩人,知道自己撿回來一條命,慌不擇路就是個跑。結果誤打誤撞,跑到一個姓孟的地主家里,孟姓地主的兒子早不在了。兩家人一合謀,他就成了孟姓地主的兒子。案子最后判了,把他送到雞西密山勞動局勞動教養。

領導見咱雖然年輕,辦事情倒也周全,有甚說甚,沒給他胡來,是個干政工的料,那就繼續搞這一塊吧。

到了1959年,肅反剛結束,又把我抽調到沈河區委,干啥呢?審干。

當時檔案也不齊全,有的人老實,填得仔細,有的人呢,什么也不填。他有什么歷史,要是不清楚,敢不敢用,能不能用,都是問題。像我們廠有個叫老常的,老家在河北,和我一起入的新民主義青年團。他家是個地主,隱瞞了,一直沒寫,后來還比我先入黨。他人活套,別人說什么,他都不表露自己意見。直到我離開廠里,回到長治,后來又搞清理階級隊伍運動,才把他的歷史調查清楚。到底是被發現了。可能是挨了批,也可能是受了刺激,沒過幾年就不在了。

咱不敢,有一點問題,都老老實實和組織交代。我姐夫家是地主,我嫂子家是地主,我姑夫是讓共產黨槍斃的,都在檔案里交代得清清楚楚。至于為什么被槍斃,咱那時候是小孩,不大幾歲,誰記得?總之是把這個事兒給說了。組織上去調查,都是真事兒。影響不影響你進步,不好說。不管是提干還是調工資,一排隊,就把你排后邊兒了。出身不好嘛,人家雇農、貧下中農成分高的都還沒享受到,怎么輪得上你。書記也和你講了,說小申啊,你還不錯,經得住組織上的考驗,不要灰心,不要喪氣,要繼續努力。話是這么說,心里還是憋氣。心里不舒服歸不舒服,該干啥還得干啥。出身還能由你選擇?算了吧。

1960年困難時期,上級號召工廠與農村掛鉤,互相協助,東北不是地多嘛。就是地多,沒點關系也鬧不下。正好我們的廠長李來春有個弟弟,就在達連屯當書記,村里就給廠里一片地,分給大家開荒,種菜種苞米,由你。又恰好趕上第二次肅反摸底,需要大量的內查外調,得出差,這可把我鬧住了。人家禮拜六放假了,全部上農場。這個李廠長敢干,弄下苞米不少,平常光景也有幾百斤。可是頂事了。我呢,不光弄不下,還得出門。好在有我二哥,捎帶著把我那片地也給鋤了,一年下來,也能打個幾十斤。但這幾十斤也不頂事。就去找李廠長理論,說你們倒好,工資一分不少,還可以種地貼補,我呢還要出門,自己貼上錢不算,地也沒法兒種,我那苞米地就不是地嗎?李廠長講政治,知道了我的想法,倒也沒有和我多說。問我到底想怎樣。我能怎樣?火氣是出了,工作該怎么做還得怎么做。不由你。搞政治運動都有期限,不是你有時間搞就搞,得配合上面大形勢需要。

一干就是兩三年。

讓下五金機械工業公司政治部,下。干了一年,又讓到公司人事科。又干了一年。又讓我去搞“四清”。先是清工分,清賬目,清倉庫和清財物,后來又清思想,清政治,清組織和清經濟,“四清”剛剛搞到半路,“文化大革命”起來把步驟打亂了,工作隊就撤回去了。

“文化大革命”開始,廠里也亂了套,我就一直在廠里搞政工。政工里也有分工,刑事犯罪也管,政治宣傳也管,我呢一直沒離運動這個崗,什么業務都要有個專長,不能稀里糊涂弄個人去干,每一樁調查都關系一個人的命運。“文革”開始,文攻武衛,我那個廠里也打死過兩個人。什么人呢?外調來的。當時各單位肅反領導組都有登記簿。外邊來的人,哪里來的,要調查誰,了解什么問題,你們懷疑他有什么問題,都要登記在冊。二次肅反期間,佳木斯鐵路公安處來了個人,說是要了解老張張國政,懷疑他是日偽特務。這個懷疑不等于事實,有了嫌疑就得去佐證,要不把好人冤枉了怎么辦?老張家是河北玉田縣的。說是去核實,陰差陽錯,一時半會兒沒有去。造反派不管這,拿到登記簿,也不分青紅皂白,扭起老張就說是特務。造反哪里講究什么程序,直接就把老張給專政了。當時領導都下放了,我也靠了邊。造反派上臺,又把我用起來。群眾專政也沒有套路,想起來就去審老張,問是不是特務。不是?又是一頓拳腳。把個老張打得。看管老張的人叫個老黃。我看這么審下去不是個事兒,就對老黃說,要不把老張叫過來,咱們走一趟玉田縣。老張一進門,走道一岔一岔的,就像那個《紅燈記》里的李玉和似的。讓他坐著。他坐下來一會兒動一動,一會兒動一動。我說,你看你這個人,叫你坐著還不老實。那會兒咱說話也得注意點兒,畢竟他是專政對象,不了解他的底細。實際上我是故意拿這個話引他。他連忙站起來,說不是不是,是我的屁股打爛了,痛得受不了。我就讓他褪下褲子來看一看。腫得,打得全是血紫。就讓老黃趕快把他送走。找他來談話,也不是要了解他交代得怎么樣,主要還是給老黃看。之前說老張說家是河北,這會兒又承認日偽時期是在牡丹江佳木斯火車機務段干過。為啥承認?被打成這樣,不承認能過關?我就和老黃說,得去趟佳木斯。

第二天去財會科把錢借上,往佳木斯走。找見鐵路公安處,查問半天,日偽時期,機務段有兩個老張,都被憲兵隊抓過。另一個老張,叫張懷德,早些年日本憲兵隊懷疑他是八路,把他抓了起來。他是個車工,耳朵聽不見了,戴著個助聽器,還在車間干活,問半天,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進過憲兵隊的人還能活著出來,即便不是特務,也可能是叛徒,自然就開始懷疑他。張懷德本來就不知道因為什么被抓,什么都不說,就要挨打,為了不挨打,就編了些話。為甚是編的?今天問是這一套話,我再去問,又是一套話,顯然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些啥。他不知道,我們得知道,得弄明白。我就問他,日本人是根據什么抓的他。他說不清。耳朵又聾,問他認不認識張國政,說來說去也全是囫圇話。當時抓他打他的有沒有中國人,也鬧不清楚。又問他一起被逮的都有誰。他說有他嬸子。問他嬸子在哪里,他說嬸子回了老家山東寧津縣。又問嬸子還在不在世,說還在。我跟老黃說,咱們還得返回去再跑一趟山東。

為啥本是查張國政的案子,怎么又了解開了張懷德?就因為他們都在一個單位,都被日本憲兵隊抓過。說不定弄清了這個人,自然也弄清了張國政。再說,佳木斯機務段的人也讓我們把兩個案子并在一起,捎帶著都查了。

又坐上火車往山東跑。在寧津縣鄉下,找到了張懷德的嬸嬸。這個老太太記性好,說得明白。她說當時在佳木斯,一個院子里,還住著一個人,姓吳,外號吳小鬼。住著房子,卻不給她房錢。她男人正在院里和煤打煤球,碰見吳小鬼要房錢,吳小鬼不光不給,態度還不好。兩個人吵了起來,她男人拿著鐵鍬要打。幸好來了幾個人給拉住了。架是勸住了,卻也把這個吳小鬼給得罪下。吳小鬼當過偽滿警察,因為經濟犯罪,被局里除了名,人是開除了,但他警察局里還認識人。就找了個罪名把這一家人給捉了進去。

怎么回事呢,原來張懷德的弟弟先前在山東當八路,八路被日本人打散以后,就跑到了遼寧阜新煤礦,知道他哥張懷德在那工作。結果沒找見,人說你哥不在這,上佳木斯了。到了佳木斯,他就住在張懷德家里頭。一天,幾個人在那里閑話,其中一人叫王景文,見他穿著個土布褲子,就恥笑他,說他山東老侉,不行。張懷德也來勁了,說,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別看我弟穿成這樣,先前也是個官兒。他往肩上一比畫,說他弟過去是八路呢。這話就傳出去了。

住在一個院子里的吳小鬼起初沒怎么在意這些閑話。被張懷德打了兩鐵鍬,一下想起這回事,就去警察局告了密。憲兵隊人來,張懷德弟弟不知去了哪,沒抓著,倒把張懷德還有他嬸子一起逮了起來。張懷德哪里知道他弟弟的下落,死活說不清楚,給打壞了。老太太也打壞了,打得頂不住,又是灌涼水,又是老虎凳。

光聽老太太說,也是一面之詞啊,得有當事人佐證。

就得了一條線索,一個是吳小鬼,一個是王景文。又坐上火車上佳木斯,去軍管會查檔案,原始材料也沒找見,1945年8月15日光復那一天,日本人給全燒了。原始檔案沒有,還有一些整理出來的檔案。還真找到一個叫王景文的,先前給日本人干過翻譯,現在黑龍江七臺河勃利縣。管檔案的人說,這個人快不行了,要去得盡快。我們又連夜趕到勃利縣。提出他來,把張國政的照片往他跟前一放,他說人倒是認識,至于怎么被日本人抓,也不清楚。那年月,日本人隨便找個理由都能收拾你。又問當年抓張懷德的事。他說張懷德他認識。他說是誰報告的他不知道。這條線索算是斷了。

又打聽這個吳小鬼的下落。管檔案的人說這人還在世,不過下放到農村去了。下到哪,人也不清楚,讓我們去派出所查。吳小鬼的檔案倒齊全,早就被定性成反革命。找到吳小鬼,他改造得老老實實,什么都交代。提起這事,他說這個問題是我的錯,張懷德是我檢舉揭發的,我住人家房子不給人家房錢,還想著欺壓他,耍我的厲害。

張懷德的案子弄明白了,張國政的背景還是不清楚。又去河北玉田了解張國政。老頭哪里是什么特務,他沒什么文化,就是個木匠。若說有壞歷史,不過是當過一貫道的堂主,這個堂主還不是社會堂主,就是個家庭堂主。按照就低不就高原則,他也構不成反革命。

你想想看,就為這么一個老張,又牽出另一個老張,來回坐火車,幾下山東,幾上佳木斯,花下多少錢。國家倒也補助你,但也有規定。像到北京,大城市,一天補助6毛錢。那會兒年輕,也不懂好歹,要是今天工作順利了,兩人高興,咱今天打打牙祭,下飯店喝點酒,吃點肉吧,一條龍。要是工作不順利,一生氣,也是去喝一頓酒,還要加兩個菜。一天補助的六毛錢哪里夠?要是節約點,一天哪里花得了六毛。一個大燒餅才五分錢,吃倆你就飽了。這生活,積年累月下來,不算不知道,一算嚇一跳。可是這人啦,吃慣了的嘴,跑慣了的腿,到點兒了想的先不能委屈自個兒肚子,該花還是得花。出差時間一長,高低控制不住。一個月60塊,還是個不夠花。報銷得也多。單位開會就批評,說就不相信你出個差嘛,就能花銷那么多。貼補上家里不說,有時候她還得給我幫襯點。好在她在國營旅社,一個月也有幾個錢。

花下多少錢且不管,重要的是要把問題搞清。這個時候,來龍去脈是搞清楚了,可以結案了。可惜案子結得遲了些,老張張國政也被斗死了。

落實政策后,又給老張平了反。他兒子是個大學生,在唐山煤礦,專門來找我,感謝得不行,說要不是我給查清事實,他就得一輩子背著這個黑鍋。

工作幾十年,沒少查過案。抓獲的反革命特務不少,有的是自己交代,有的是查出來的。不管是自己交代,還是去調查,都得搞清楚事實,要有證據印證,敷衍了事輕信口供怎么能行,一條一條都是人命。

東北這地方復雜,日本人侵略的時間長,國民黨也爭奪,現在的電視劇不經常演,日本人有憲兵,國民黨也在滲透特務,日本特務又在策反中國人,人在那種環境下,怎么鑒別,難度可想而知,弄不好就冤枉了好人。像我待的沈河區委,人是有數的,幾百人,了不得。五金機械工業公司,也就一百多人。人不多,但我們政工部就十三四個人,工作量也不小。

工作換了好幾處,宣傳口待過,保衛科也搞過,無論做哪一行,都是工作。組織上需要抽調你,選擇你,你跟著去干就對了。像我,組織“四清”工作隊下農村,一走就是一年。內查外調,好多問題都涉及到調查。比如工廠里的干部,你有沒有貪污,沒有貪污還有多吃多占。

我入黨入了十幾年。1956年就入了團。到1974年才入了黨。考驗我是怎么考驗?就是這樣考驗。開始遞一回申請書,被拒一次,還想不通,后來就習慣了。習慣了不是說再不求上進,而是下一回還得繼續遞。不遞你就是態度不積極。何況咱還是真心想入。平時工作咱也沒落下,該干啥還干啥。那幾年盡干了些這。

1974年又從沈陽回到了長治。

因為甚?

不因為甚。老父親死了,老母親還在。1951年去了沈陽,不少年,也回不去,一直沒和父母在一起生活。就向組織上申請,要求照顧一下,調回老家,哪怕能跟父母生活上二年,也算。申請是寫了,先是單位不放。后來單位放了,政治部又不批。再后來政治部批了,局里面又卡住了。等到局里也同意了,我母親死了。這個時候,走還是不走?我又跑到市里去,跟人解釋,說我母親都歿了,不想走了。人說,呀,你這可是不好辦了。我說我戶口都還沒動。他說,你是沈陽市的人,這個不差,可你的工作指標沒啦。那會兒,沈陽和北京、天津、上海這些大城市一樣難進,都是你人往外出幾個,才能進幾個。我人還沒走,就把我四口人的指標給頂了。

這弄得我沒辦法了,不走也得走。就這樣,我回來了。11月3號下了火車,那時候長治的火車站跟個小土地廟似的,出來路兩邊黑漆黢麻,哪里有路燈。打的衣柜、床,各種家具,還不少,都得自己往下搬。

一開始輕工局給安排在自行車廠,就在老頂山腳下,到處是玉米地,交通也不方便。老大當時中學剛畢業,看見這環境,灰心得不行,想不通,怎么到這地方來了。連個公共汽車都沒有。后來知道,倒是有一趟公交車,只不過人家定時定點,早走了。沈陽公交車多,像我老伴兒,不會騎車,給你發上月票,當地人叫滿天飛,不管你住哪個區,哪趟車都能坐。我呢,單位給發的有自行車。沈陽那會兒算是發展起來了,交通方便,職工待遇也好。到了長治,壞了,不光沒公交,自行車也沒,沈陽那輛,走的時候早交回去了。

又找輕工局領導,說那就去拖拉機廠吧。拖拉機廠項目正上馬,到處亂哄哄的。一開始在武裝部,后來上面要求武裝部和保衛科分開,我又去了保衛科。說是小廠,也有一千多人。廠子新成立,制度也不健全,工人素質也不高,什么東西都往家拿,一年干的活,比起在沈陽十年,怕也是只少不多。

剛開始來,也不可能給你分家屬房,就在捉馬村租了個房子。租的地方離我上班的廠子是遠了些,但離老伴近,她在八一廣場新建路旅館。再說孩子們上學也方便。第二年,因為我工作特殊,領導說給我分房子,那會兒拖拉機廠的房子就在廠區邊上。我說,不行,要一家人都住到廠里邊,家屬又不會騎車子,孩子們上學也不方便。我就沒要。領導還不高興。其實房錢也不貴,一間半,一個月才五六毛錢,水費、電費都不用自己管。工資一個月有個七十來塊,全家四口,夠活了。

在捉馬村租了四年。后來又找人,到柏后弄了塊三分地,蓋了五間小房。交的錢也不多,也就三四十塊錢,還是直接交到南垂公社。后來告狀的多了,說我們這些外來戶,是村里賣地收了錢來的。市委也沒辦法,開會研究,就是讓我們交了錢的再補交一次。這回錢就多了,要補大幾百塊,小兩年工資。本來宅基地是旱地,村民非說是水澆地。有什么辦法?該補還得補。總比住在廠子里強。廠里分的一間半倒是不要錢,問題是東西放不下,一家人東一個西一個,灶火還得燒幾堆,住在這里,房間多,一家人好賴能天天吃住在一起。

房前就是院,夏天種菜,三畦西紅柿,一畦韭菜,一畦黃瓜,還有蔓菁、豆角,自家根本吃不了,還得給人。還栽了倆蘋果樹。吃了兩年好的,樹開始爛,刮皮打藥都不管用,一起火,干脆刨了。

在拖拉機廠又干了十年保衛。干到1985年,我也才五十歲。我不干了。為甚不干?和新來的書記不對付。當時副廠長分管行政,想著給職工謀點福利,別的也不好弄,正好他是長子的,長子剃頭的多,就從長子縣找了個剃頭的,在廠里開了個理發店。門市由廠里提供,水費、電費也不收。凡職工去剃頭,減價一半,本來就不貴,減半才一毛五分錢。過了一年,換了個廠長。不光換了廠長,還碰上改革開放。新上任的廠長到處調研,看見廠里多了個理發店,問是怎么回事。一聽說白占廠里的房子不算,水費電費也不掏,直問這怎么行?國家的錢就不是錢?出了事情誰負責?廠長發了話,說你們要再不把錢收回來,就從你們工資里扣。一天兩天看似錢不多,攢到一兩年也不是一筆小數目。副廠長和行政科長著了急,逼理發店的人出錢。理發也是小本生意,掙個幾塊也早花了,一時去哪里湊那么多錢。副廠長和行政科長管不了那么多,也是著了急,一天上門找兩三次。結果人半夜跑了。他倆害怕自己擔責任,又找黨委書記反映。黨委書記直接交給了保衛科,說是讓把這個案子破一破。長治小地方,東南西北就四條街,一找沒有。去長子縣,也沒尋見。下回書記再問起,還訓斥,說我們辦事能力不行,這么個小案子都破不了。我就說,你知道不知道情況,這叫個什么案?你去公安局打聽打聽,是不是我沒能耐。副廠長你不找,行政科長你不批評,倒說上我的不是了。這算什么案?第二天開大會,書記來了氣,還拍桌子,說黨委還領導不了你們啦?他一拍桌子,我比他拍得更厲害,我說,老哥,你干什么,毛主席說,以其昏昏,使人昭昭,你一個工農兵出身,自己不懂,凈講些外行話,怎么領導別人。

和他吵了好幾回。

也是這件事過后,我懶性了。這還能干?遇見這樣一個人。過去有句話,寧給好漢當馬桶,不給賴漢當祖宗。我說我不干了,退休。他就說,干不干你說了不算,政策有明文規定,都得六十歲。我說,干到六十歲?你蒙我還是以為我憨?那個王敦只、郭文柱,都是六十歲?你怎么瞪眼說瞎話?

其實這也只是一條引線。怨氣早就埋下了。1978年,單位調整工資,關系到四個人:一個老高,老家是黎城的,先前在洛陽拖拉機廠。一個老侯,一個老陳,還有我。找我們四個談話。說你們四個老同志,再發揮發揮風格,你們調資的事,能不能往后延一延,讓需要的同志先上去。就是考慮到我們的工資比本地同志的要高。這沒辦法,我們四個從大城市來,起步就不同。那會兒工資多少是按地區劃。沈陽是重工業地區,老大哥,長治屬于二類、三類地區,工資相對就低。就是同樣的工廠,干同樣的活,也差得多。我們四個也好說話,說延延就延延,沒意見。后來又漲工資,又找我們談話,讓再延延。我們又延了。1981年,第三次又叫我們延。我們一聽,就不高興了。這是要延到什么時候?還沒完了。我就找到一把手,說我不干了。一把手就說,你才多大歲數就退?我說三次漲工資都沒給我漲,我工資是比別人高點兒,也是自己工作一步步得到的,又不是靠剝削。一把手當時一個月也就四五十塊錢。他說你不要帶情緒,都像你這么想,工作還能干?我說,工資漲不了,老大也是待業青年,都靠我一個人,弄不成。一把手就說,要不這樣,你也不要鬧情緒,說什么退不退。等到十二月份勞動局有指標了就告你。還反復叮囑,叫我先不要和任何人講。果真到了十二月,就讓我家老大去勞動局填表去。老大這一年也成了正式職工。事情照這么發展下去,湊合著干到退休拉倒,沒想到換了個領導,成天挑三揀四,又讓給他們擦屁股。索性不干了。

這就算退休了。

退休也沒閑在家。太行西街九中巷居委會有十幾個退休老干部,成立了個支部,沒有書記,就把我叫上。也不掙多少錢,一個月補個三四十塊。在這又干了五年。也不單干支部書記,還和老郭管著附近一片貿易市場。本來這事兒歸工商管,他們撂下了,居委會就捎帶。結果從城區又退下來個老干部,以查衛生為由,隔三差五收錢。路兩邊擺攤的也多,這家收兩塊,那家收三塊。他們收錢的時候,我跟著出去看了一回。他們前腳走,后面就有人在罵。我心想這還能干?收人兩塊錢,地下老祖宗還跟著挨剮。正好這個時候,老二準備娶媳婦。就和街道辦書記牛國寶說,孩子要結婚辦事,我都耽誤半個月了。他說,半個月不怕,一個月都行。我說,我這個人你還不知道?屬于我該干的事我沒干,你找人替我干,結果我還拿著街道給的錢,心里怎么下意得去。當面可能沒人說,背后不定誰會怎么樣罵我。我不這樣干。這當然是個借口。主要還是居委會事情太麻煩,派出所有事,找你,工商有事,找你,兩口子鬧矛盾了,還得調解。線太多,多大針鼻子也不夠穿。

完全沒事兒干,也無聊。我天天去八一廣場,后來又泡公園。干甚?撞樹打太極,我不愛好,跳舞斗撲克,也不喜歡,就愛和人聊天。聊什么呢?時事政治,社會風習。這個好,鍛煉腦子,今年我八十四了,一點也不健忘,什么都記得。什么都記得也不好,一看見社會風氣不如過去,就好批判,惹不惹人煩我不清楚,主要是給自己添堵。不像老伴兒,她早年性子也急,現在呢,什么事兒都不過腦,前兩天才發生的事,今天就全忘了。不記得也好,操心太多也累,現在信息那么多,都有超級計算機了,不用費勁往腦子里記了,想查個啥,上網搜搜關鍵詞,全有。對了,有事沒事,我還愛上網,光和老同志在公園里閑侃,信息量也不夠,網上能人可是多,什么都能給你說出道道來。

念想也不多,都這歲數了,就想著把南垂的歷史歸整歸整。起初勁頭大,還按過去記憶畫了個草圖,就想著興許什么時候大家不再著急忙慌凈想掙錢的事了,再回頭了解咱南垂,也有個依憑。到后來,查資料,越弄越復雜,一個村子的事,可不比人,就那么幾十年,能說清。村子幾千號人,東家長短,西家故事,樓閣廟宇,街巷阡陌,民俗由來,歷史變遷,都是文章,咱做不來,想一想廟會上的紅火,想一想,也足夠,還能怎樣,反正回不去了。

【作者簡介】

申天榮,1936年生,退休工人。

申芃,1987年生,山西長治人,現居太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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