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歸G8論”反映俄與西方關系新動向

陳宇

2019年西方七國集團（G7）峰會舉行前夕，美國和法國連續釋放希望恢復八國集團（G8），重新接納俄羅斯的信號，引發國際輿論高度關注。“回歸G8論”之所以重現，一方面源于美法等西方國家的現實政治考量，同時也反映了俄羅斯與西方關系的一些新動向，值得關注。

各家的算盤

美國總統特朗普是俄羅斯“回歸”的頭號倡導者。他在8月20日回答記者提問時表示，G7重新接納俄羅斯“非常合適”，“本來就應該是G8，因為我們討論的很多議題都與俄羅斯有關系”。一貫主張改善美俄關系、但始終沒有收獲實績的特朗普從來沒有放棄自己的想法。今年初，特別檢察官穆勒的“通俄門”調查告一段落，雖然俄羅斯議題在美國依然敏感，但特朗普在美俄關系上的負擔顯然有所減輕。也許正因為這樣，特朗普改善對俄關系的沖動再度上升。不僅如此，特朗普認為，俄羅斯能夠在伊朗等自己關注的問題上發揮影響，所以希望將其重新納入西方大國的對話框架。從俄美雙邊關系看，由于目前單獨舉辦美俄峰會仍存在一定阻力，如果強行推動，可能導致美俄關系再度后退，也會為特朗普的大選前景平添變數。因此，在特朗普看來，如果能夠讓俄羅斯“回歸”G8，那么兩國領導人見面的機會將得到增加，更有助于美俄對話，改善關系。

除了美國外，2019年G7峰會的東道主——法國也表達了希望俄羅斯“回歸”的想法。法國總統馬克龍在G7峰會召開前幾天邀請俄羅斯總統普京來訪的選擇耐人尋味。普京到訪期間，兩人熱聊三個多小時，主要議題就是俄羅斯與西方關系、烏克蘭局勢等關鍵問題。馬克龍表示，解決烏克蘭危機將為俄羅斯“回歸”G8開辟道路，即使無法完全消除分歧，也可以在此基礎上建立新的合作機制。馬克龍上任后，對法俄關系、歐法關系著力頗多，使法國成為了歐洲三大國中與俄羅斯關系最好的國家。2017年當選后不久，他就在凡爾賽宮隆重接待普京，第二年又正式訪俄。今年，俄羅斯總理梅德韋杰夫、總統普京接連訪法，雙方還將在9月重新啟動外交部長和國防部長的“2+2”會晤機制。對馬克龍來說，發展對俄關系既有修復受損關系、維護歐洲安全與穩定的考慮，也反映了其政治野心。其他歐洲大國中，英國正專注于脫歐，意大利深陷政治危機，德國總理默克爾準備退出歷史舞臺。也許是看到了成為“歐洲領袖”的機會，馬克龍此時重談俄羅斯“回歸”G8的話題，抬升法國在西方世界影響力也是一個重要的考慮。

對俄羅斯來說，一方面，普京新任期確實把改善與西方關系、實現外交突破、爭取制裁松綁作為最重要外交目標。對普京來說，要想完成去年剛連任時提出的發展目標，改善與西方的關系是必由之路。因此，去年以來俄羅斯在對美、對歐關系上做出一系列努力。在俄羅斯與西方關系惡化的導火索——烏克蘭問題上，隨著烏新總統澤連斯基的上臺，俄羅斯也釋放了一定的善意。有消息稱，普京即將與烏克蘭、法國、德國的領導人重啟“諾曼底四國”對話機制，促進問題的解決。不過，普京的頭腦十分清醒，對“回歸”G8并不強求。“回歸”固然有利于提升俄國際地位，但俄羅斯不會為此付出太多代價。對俄羅斯來說，如果不能被平等相待，則形式上的“回歸”毫無意義。在回答記者就這一問題的連番提問時，普京先是打太極，表示G8已經不存在，俄羅斯無法回到不存在的組織。后來他又說，俄羅斯未把“回歸”G8當作目標，但不會拒絕任何聯系，也歡迎伙伴們在G7的框架內到俄羅斯來。普京對該問題的回應充分反映了俄羅斯的立場。

“回歸”的前景

目前來看，俄羅斯“回歸”G8的前景并不明朗。一方面，正如俄羅斯外交部發言人扎哈羅娃所言，G7內部在俄羅斯“回歸”的問題上矛盾分歧凸顯、立場沖突巨大。英國新任首相約翰遜、德國總理默克爾分別以俄羅斯前情報人員在英國“中毒”事件、烏克蘭問題尚未解決等為由，認為俄羅斯“回歸”G8還為時尚早。加拿大也表示反對。另一方面，烏克蘭危機是當時G8決定“開除”俄羅斯的誘因，而這個結至今難以解開。即使是馬克龍也強調，先給烏克蘭問題找到解決方案是俄羅斯“回歸”G8的前提條件。到目前為止，烏克蘭危機的解決尚未取得實質進展，俄羅斯與西方、烏克蘭在克里米亞和烏克蘭東部問題上的矛盾仍舊錯綜復雜。各方最現實的期待還是先恢復對話，要找到各方都能接受的解決方案恐怕還需要一個較長的過程。

2019年8月19日，即G7峰會召開前夕，俄羅斯總統普京應邀與法國總統馬克龍在法國南部度假勝地布雷岡松堡舉行會晤。

事實上，即使未來G7重新接納俄羅斯，在形式上恢復成為G8，也無法很快改變俄羅斯與西方關系的基調。俄羅斯與西方仍存在地緣政治的結構性沖突，而在經濟制裁、烏克蘭、中東地緣政治等問題上的現實矛盾錯綜復雜，短期內難以解決。不久前，《中導條約》被正式廢棄，美國重新試射中程導彈，普京也表示俄羅斯會對等回應。雙方的安全鴻溝再次擴大，軍備競賽的陰云籠罩在歐洲大陸上空，牽動各方神經。在俄羅斯和西方之間的矛盾點遠多于共同利益點的情況下，即使G7重新變成G8，硬湊一桌“共商大計”，恐怕也只能是“雞同鴨講”。

反映出的動向

盡管G7重新接納俄羅斯的可能性不大，俄羅斯與西方關系也難有實質變化，但“回歸G8論”本身就反映了雙方關系發展的一些新動向。

俄羅斯與歐洲關系自去年以來呈現出穩步恢復的態勢。經貿上，雙邊貿易恢復性增長。2018年，俄歐貿易占俄羅斯外貿總額的比重在烏克蘭危機后首度上升，俄對歐輸氣量創下歷史記錄。新的俄歐輸氣管道建設雖然遇到阻力，但仍在推進中。其中，“土耳其溪”已基本完工，預計今年內投入運營，“北溪-2”也已完成四分之三的鋪設。政治上，除普京出訪歐洲多國外，今年4月芬蘭、冰島總統及瑞典、挪威首相也赴俄參加北極論壇。俄羅斯還恢復了在烏克蘭危機后被終止的歐洲委員會議會大會的席位。在俄歐關系的癥結——烏克蘭問題上，澤連斯基就職后向普京提議舉行多國首腦會談。普京表示，澤連斯基在競選期間曾承諾與烏東同胞建立直接的聯系并停止稱他們為分離主義者，如果澤連斯基兌現競選承諾，俄羅斯愿意與烏方展開建設性對話。訪問法國期間，普京又表示，近期與澤連斯基有過接觸，對“諾曼底四國”會談前景謹慎樂觀。俄歐關系復蘇的根本原因在于，雙方仍有剪不斷的政治、經濟、文化、安全聯系，長期交惡不僅不符合雙方的現實利益，也無助于整個歐洲的和平與穩定。

在俄美關系上，盡管雙方矛盾依然突出，但也有一些俄羅斯學者，如季莫菲耶夫等人指出了俄美關系趨于穩定的幾個例證，有一定的說服力。第一，美國特別檢察官米勒的“通俄門”調查已經結束，使特朗普在發展對俄關系上獲得了一定空間。大阪峰會后，美國國內的反應遠不如前兩次“特普會”時激烈，這很能說明問題。第二，俄羅斯和美國成功避免了在委內瑞拉問題上對抗的升級，烏克蘭局勢也出現了某種程度的緩和。第三，在制裁和網絡安全等問題上，俄美之間雖然沒有解決遺留的矛盾，但也很少產生新的齟齬。第四，美國外交關注的重點已從俄羅斯轉向伊朗、中國和委內瑞拉。最后，兩國在軍控領域的對話事實上取得了一些進展。美國國會中有不少人要求延長《新削減戰略武器條約》。普京在不久前接受采訪時也對此表達了謹慎樂觀的立場。雙方軍控問題的牽頭人——俄羅斯副外長里亞布科夫和美國助理國務卿湯普森剛剛在7月舉行了會晤。俄羅斯著名的軍控問題專家巴克利茨基則認為，即使條約無法延長，雙方也明白核軍備競賽十分危險，雙方仍可通過一些機制維持戰略平衡。在對美國恢復中程導彈試射的回應中，俄方在譴責之余也留下了不小的靈活空間。

俄羅斯與西方關系的新動向值得冷靜觀察，特別是這些變化發生在大國關系深刻調整的背景下。過去俄美關系是中美俄大三角的主要矛盾點，現在俄羅斯“退居二線”，其運籌大國關系的空間也隨之增大。如何看待與判斷俄羅斯與西方關系發展的動向，并且在此基礎上鞏固和發展好中俄關系，是值得重點關注的課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