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毅
從“一帶一路”到新崛起時代,當前中國外交的發展進步有目共睹,但在具體層面和實踐領域中,也存在諸多有待改進和完善的內容。本質上看,當代中國外交處于積極變革時期,一方面與西方主導的國際體系存在某種緊張,一個逐漸強大卻不同于西方意識形態的新興國家能否順利融入世界秩序,備受矚目;另一方面,在高速發展、矛盾多發的歷史時期,歷史遺產與快速成長的社會力量之間,存在各種沖突與不適應。中國迅速崛起為全球大國的過程中,難免會引發某些緊張關系或對抗情形。那么,如何看待當前中國外交變革的戰略背景?如何理解中國順利實現外交轉型的前提?當前中國能否實現“仁智大國”的整體目標,實現親和力和領導力的有機結合?對此,本刊記者專訪中國國際關系學會副會長、北京大學國際關系學院教授王逸舟。
從“一帶一路”到外交建設
《領導文萃》:您如何認識“一帶一路”對中國外交變革的意義?
王逸舟:之前學界較少關注“一帶一路”對當代中國外交升級的意義。事實上,“一帶一路”不僅是當代中國在對外經濟貿易方面提出的大規模倡議,也確實是新一代領導人在對外關系與整體戰略上力推的一項重大設計方案。當然其中不可避免會遇到某些麻煩與挑戰。我們可以回想世界大國類似動議的成敗問題,得到若干可能的啟示。我們知道歷史上有馬歇爾計劃,同樣不僅是一項經貿戰略,也具有重大的外交與戰略影響,相對而言比較成功;布什主義是在冷戰后美國處于巔峰狀態下的戰略誤判;當前普京領導下的俄羅斯,體現出驚人的戰術勇氣與智慧,打出很多漂亮的牌,但也面臨更深的戰略困境與沖突風險。同樣,中國在推進一項全方位大戰略之前,包括在具體推進過程中,要保持審慎嚴謹態度,穩健發展,逐步實現改進和超越。關于“一帶一路”與當代中國外交,有三方面問題。
第一,中國重大國際利益的拓展與重大國際責任的擔當如何保持均衡,這一點需要強化關注。“一帶一路”倡議確實為中國海外利益擴展提供前所未有的機遇,包括產能輸出、國內企業走出去、與周邊國家建立更加緊密的經貿紐帶,等等。毫無疑問其實施過程一定會對中國海外利益產生強大的推動作用。21世紀以來,中國在推動周邊經濟合作方面取得的成果在全世界有目共睹。同時,也需要考慮另一方面的問題,即權力和效益,如何與中國為之付出的責任、義務、給予、包括公共物品,實現可能的聯動關系。例如我們現在談海上絲綢之路建設,首先就想到“海洋強國”,這是當代中國外交關鍵詞之一,但是我們看到學界包括媒體對海洋強國的認識更多是強調中國在海洋方向上的資源收益、漁業收益、島礁收益,包括大洋、深海、極地的收益,但是缺乏對海洋強國另一面含義的關注,包括如何提供海洋資源分配方案、如何提出海洋治理的國際機制規劃、如何在多國海洋糾紛中提供斡旋調解、如何力所能及地提供海洋生態保護的公共物品等。努力提供各種機制、援助、倡議、解決方案,是一個海洋大國不可或缺的要素。中國學界對海洋強國多少有些失之偏頗的看法表明,中國外交在這里很可能存在太側重收益層面。我們在國際法領域的理解可能也存在類似問題。一方面中國快速崛起可能在周邊引發某些震蕩,另一方面這種震蕩也涉及中國硬實力及收益擴展速度太快,提出海洋問題新方案及解決能力不足的短板就會加速暴露。雖然我們也提出某些倡議或原則,似乎還需提升高度和精致度,更多強調國際利益與國家利益并重,在責任和利益之間注意均衡,這需要更多思考和研判。
第二,涉及中國外交本身建設的若干議題。這也符合我國在經濟政治社會各方面轉型升級的總體趨勢。國家外交轉型不僅涉及策略層面,也確實反映出一種中長期趨勢。簡單而言,二戰結束以來國際社會出現“外交民主化”趨勢,傳統國家機構在變小,社會因素整體地位和作用在強化。外交運作、外交整體設計、外交評估、外交收益等內容不再單純是核心外交部門或外交部的事情,而是涉及更多方面,包括企業、地方政府、公眾各方面的參與等。中國外交正在經歷“以人為本、以社會為基礎”的轉型,但還不充分。舉例而言,我們的外交人才培養還沒有跟上,外交投入與經濟建設成就不匹配,包括使領館數量與海外設施、文化設施、安全設施都不太夠。用王毅外長的話來講,這種“小馬拉大車”的局面讓他感到困惑甚至困擾。這表明,中國外交在總體能力建設方面都還沒有完全跟上。
第三,我們在推動“一帶一路”進程時,還要考慮如何擴展現有外交理論。比如主權理論。冷戰結束后,主權的概念經歷了一個動態化、分層化、理性化過程,為我們未來解決一些重大邊界或海洋糾紛提供可能的思路。還有之前一些傳統外交思路正在被新的理論所充實,包括混沌理論、復雜性理論等。過去所謂“不干涉、不結盟、不當頭”的外交政策當然也還有其存在價值,但是需要結合形勢做進一步完善。例如不干涉原則最早是對一個民族選擇自主發展道路的尊重,這項核心內容需要保持,但不能過分拘泥。中國作為負責任的新興大國,一個初具領導能力的國家,不能永遠被“不介入不干涉”的思維限制住,我們需要在對外關系塑造方面有所突破,體現建設性。同樣,不要被“不結盟”教條束縛,而是要推動建立多區域、多形式、多層次戰略合作關系,實現揚棄。“不當頭”是在特定歷史環境下提出的應對原則,但今天如果中國還是不敢發出自己的聲音,就會被全世界視為“沒用的好人”。所以我們要學會主動謀劃,提出有創造力的方案和倡議,運用想象力,主動引導形勢發展,提出對各國都有益的方案設計。
總之,中國主動倡導“一帶一路”,在20世紀是很難想象的。確實也是因為已經走到這樣一個階段,戰略的對外輻射具有歷史必然性。其中有兩點值得關注:第一是塑造。中國正在主動塑造周邊秩序、經濟戰略、對外關系。但這種塑造不是單向度行為,一定要共享、共建、共贏,讓其他國家愿意參與進來。第二是強調自我變革。要避免靜態外交觀念,避免簡單認為中國現在已經是一個發達國家或超級大國,要認識到中國現在還面臨內外很多問題還有待改進完善,包括文化、社會、機制的問題。所謂“打鐵還需自身硬”,如果沒有自身的變革與完善,只是一味對外塑造他國,就有可能成為一個讓其他國家不喜歡的角色。我們現在要把“一帶一路”變成一個雙向過程,始終保持一種謙虛學習的態度。
《領導文萃》:您如何認識國際公共物品與中國外交影響力的關系?
王逸舟:中國外交目前面臨的重要問題還包括:如何全方位、高質量地提供公共物品、商務外援、戰略外援。公共物品的概念來自經濟學,近幾年開始過渡到國際關系研究領域,對當今中國而言非常重要。中國目前正在經歷特殊的轉變時期,從曾經世界最大的扶貧對象國,變成主要的國際捐助提供者。相信未來10年間,中國將成為全球公共物品的主要提供者。最近有篇研究報告分析中國與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關系演進,過去5-10年間,雙方關系開始變得比較平等,中國也開始有自己的價值輸出與資產注入,成為教科文組織第六大捐助方。
以對外援助為例,20世紀80-90年代,“商務外援”迅速興起,中國開始走出國門,在世界各地經商、開礦、運輸,實際上屬于開發式援助。最近這些年,中國成為全世界最大的基礎設施建造者。商務外援與國家經濟利益直接相關,但問題是可能缺乏長遠謀劃。中國當前開始有意識增加戰略外援,戰略外援不一定有短期獲利,但有著重要的戰略利害關系。中國與巴基斯坦、非洲、中東、拉美多國的關系就是如此。戰略外援并非基于純粹的商業利益目標,而主要考慮其戰略意義和遠期回報。但中國的商務外援與戰略外援在很大程度上并沒有相互配合,仍然是兩個圈層。
最近,中國開始更加重視國際公共物品,與上述兩種類型又有所不同。公共物品具有非排他性、非競爭性,海上建造的燈塔不僅自己可用,敵對國、第三國都能用。中國提供的聯合國會費由聯合國大會秘書處決定其用途,也是典型的公共物品。從范圍上看,公共物品可以區分全球性與區域性。中國在埃塞俄比亞援建非盟總部大廈,是典型的區域性公共物品,經濟效果并不明顯,但是帶動中國與非洲“命運共同體”意識,推動其他領域、各個層面合作,對中非關系成長意義重大。此類公共物品對中國而言很重要。中國有巨大數目的外匯儲備和GDP,提供了最有利的條件,應該考慮向全世界派出更多農業專家、商業顧問、青年志愿者、醫療隊員、教師、教授等,拿出更細致的安排與設計。
在這方面,美國提供了很好的實踐案例。20世紀50-60年代,美國曾經在世界各地大規模設立大學,推出馬歇爾計劃,擴展各層次多領域的影響力,對于歐洲的復興、戰后秩序的確立與和平發展都起到重要作用。
中國現在還處于早期階段,決策層和學界都開始意識到公共物品的重要性,提出此類需求,但不太明確中國的特色與優勢,特別是在相對浮躁的公眾情緒和社會背景下,力度很難把握。現在海外普遍認為,中國已經具備足夠的能力,也應該有足夠的意愿為世界做出應有的貢獻,中國在提供商務外援、戰略外援、公共物品時,應該量力而行,盡力而為,調整心態,做好公眾解釋。
新崛起時代與外交轉型
《領導文萃》:您如何認識新崛起時代中國面臨的基本形勢?
王逸舟:我們套用一種常見的說法:機遇與挑戰并存,危機也是危中之機。中國領導人到國外訪問,經常會向其他國家領導層和民眾解釋中國的國家特性、中國與世界的新型關系,試圖讓世界理解一個變化的中國,包括歷史上的中國、近代的中國、社會主義的中國、發展的中國、作為新興大國的中國、愿意為世界做貢獻的中國。這既體現中國身份認知的復雜性,也是由于目前中國仍然面臨各種結構性挑戰,歷史上其他國家很少遇到過。這種挑戰的性質在于,世界上多數崛起大國都沒有避開“國強必霸、國強必亂”的邏輯。中國現在的目標是:向世界表明中國將采取合作、溝通、對話等和平方式完成崛起。全世界關注的問題是:中國能否走出獨特的、不同于世界其他大國的崛起道路。不可否認,隨著中國的崛起,它與西方主導的國際體系之間存在的深層次緊張關系不時顯現。在微觀層面,體現出一些誤解和錯覺,需要各方反復解釋;在宏觀層面有很多失衡與沖擊。我們要客觀考慮外部對中國的接受程度,同時也包括中國能否真正改變對外部世界的固有判斷,世界能否實現和而不同、多元一體、合作對話?在具體研究中國外交之前,需要明確這項前提。
在國際范圍內,對于中國的崛起,主要國家和地區也存在不同程度的困惑。20世紀80-90年代,世界對于中國的成長及其影響并沒有多少感受,而現在這種影響是不言而喻的,尤其進入新世紀之后,變得相當突出。這也影響到中國與國際社會交往的方式。可以說,中國外交的基本問題是如何處理與國際社會、全球世界的關系。中國目前體量巨大,在安全領域是核大國、安理會常任理事國、軍費大國,也是全球很多重要國際組織的主要發言者;在經濟領域,目前對于全世界接近三分之二的國家,中國成為其第一大貿易伙伴,中國也已經成為全球最大的能源進口國、消費國、溫室氣體排放國。在全球各類指標映射下,中國崛起無疑是新世紀國際關系最重要的事件之一。中國崛起能否走出“國強必亂”的歷史循環,構成當代外交面臨的一種結構性張力。
另一方面,習近平主席指出,現在既是中國高速發展的機遇期,同時也是特殊脆弱期,是一個矛盾集中涌現的危機期。政治學有一個基本理論,即社會發展的U型原理。社會處于極端封閉的原始時期,或者高度發達開放的良好狀態下,穩定性最好,很少有大的失序。一旦出現急劇的社會變動、迅速的社會分層、大規模對外貿易、信息交流、各界互動,穩定性就會被打破。變動程度越接近峰值,破壞性一般而言越嚴重。直到越過一個高點,或者成為“中等收入陷阱”,在經歷較長階段的特殊成長期之后,產業結構、社會關系、流動性等因素趨于合理,政治改革與經濟發展實現同步,破壞性開始逐漸降低。中國作為一個超大規模的社會存在,既有北京、上海這樣的發達地區,也有極端落后、封閉的區域,治理難度很大。本質上,中國是一個矛盾多元體,充滿歷史記憶,有著獨特的政治文化追求。作為國際社會的新興力量,希望為世界做出貢獻,擔負全球大國的責任。多種屬性熔鑄為一體,內向與外向上構成雙重矛盾。處理任何一個層面上的問題都很困難。很多時候這兩種矛盾的話語體系之間也存在或多或少的對抗關系,因此殊難調和。例如,現在國內普遍還覺得中國不富裕,國際上卻認為中國已經是比較富裕的國家。國內有聲音認為不應該為全球提供那么多的公共物品,但國際上,不論是老撾、新加坡,還是遙遠的北歐國家,普遍覺得中國不能只重視貿易、資源、現實利益,還應該做出更多國際貢獻,真正展示和平崛起的正功能、善意、好處。國內有一種觀點認為中國外交太軟弱,不敢像普京那樣出手,經常是遷就。但在國際層面,很多國家傾向于認為中國變得比較強硬,在氣候問題、大國博弈、周邊海洋爭端等方面莫不如此。這一結構性反差非常大,包括民族主義、民族問題、政治改革等,對領導層外交謀劃構成重要挑戰。
可以說,中國現在處于一個特殊時期,不進則退。很有可能在未來10-20年,中國順利度過這段敏感復雜的時期,跨過初等發達國家門檻,人均國民收入超過1.2萬美元,至建國100周年時成為中等發達國家。如果這一過程順利推進,中國實際上將成為GDP第一的大國。但歷史上,很多大國在崛起至一定時期,就會出現越來越多的困難和沖突,各種棘手矛盾令人顧此失彼,疲于應付。各種可能的前景都應該考慮在內。
《領導文萃》:您如何理解當前中國外交能力與外交需求的情況?
王逸舟:中國外交能力建設是一個有長效意義的關鍵話題。客觀講我們近年來也有意識做了很多工作,取得明顯成效,也有經驗教訓。其一是當前外交力量的現實不能完全適應迅速擴展的海外利益。面對迅速擴展的海外利益、走向全球的國民群體,如何有效實施保護?中國每年走出去的國民,過去一年不到1萬人,現在一年出國人次超過1.3億,每年新增1000萬。大部分出國人群是普通民眾,包括留學生、務工人員、經商者、探親人員以及大量的游客。中國人正在以世界其他民族都沒有過的高漲熱情,開始向世界進發。
當然,這是一件非常可喜的事。中國人一改過去那種世世代代固守一地的情形,開始同步放寬視野和心界,真正進入開放、多元的現代生活。地域限制的移除趨勢也是不可避免的。它意味著中國作為世界上最大的民族,開始真正蘇醒,具備一種全球興趣。我們的問題是如何自立于世界,不僅要讓國民高興出去,平安歸來,還有考慮遍布全球的利益及保護問題。現在中國在全球有幾萬億美元的資產,在美國有1萬多億美元的債券,在非洲、中東有大量的油田礦井,大量資產需要規避風險,保值增值。中國在海外各種運輸線,海上通道等,發展速度在全世界也是最快的,但中國的遠洋軍事投送力量、海上保護力量、領事工作,還需要進一步加強。
中國與非洲國家合作修路、開礦、開發油氣資源,最近這些年走向世界的務工人員每年有數百萬,應進一步加強外交領事保護。當然,中國并不是要像歷史上美國、英國那樣稱霸全球。由于全球化與技術變革,我們已經有可能以合作共贏而不是強權壓制的方式,推動國際體系合理化,使國民的海外利益得到合理安排,并且贏得外部理解和尊重。
當然,即使是在中國相對擅長的經濟領域,也不是無懈可擊。中國現在有大量外匯儲備,央行、央企、民企、個人都很想在全球購買資產。這些金融和實業資產怎樣有效使用和管理,仍然處于粗放、模糊狀態。實際上,發達國家對海外資源的操作是很講究的,投入很多資源,實行精細化管理。但中國目前總體上是大而不強,類似于胡適先生批判的“差不多”狀態。我們看各種重大規劃和設計,發現其重點仍在于國內。中國決策和戰略思維還是向內看比較多,向外看相對少,尤其缺乏細致的全球規劃。目前中國雖然已經迅速成長為大國,但仍然年輕,特別是在身份認知、權力運用、戰略設計方面。一方面需要自己努力,真正重視外交作為戰略目標的關鍵意義,另一方面也需要國際社會、聯合國、世界各國必要的理解與協助。
仁智大國與外交變革
《領導文萃》:您如何看待當前外交變革的理念基礎和實踐前提?
王逸舟:此前大致思考了一個概念,叫“仁智大國”,有別于“強力”或“威權”形式,避免過于剛硬的外交政策。習主席用個性化語言解釋說,需要用“親誠惠容”的思路,也就是要親切、親和、誠意、誠懇、互惠、普惠、容納、容忍。通過斡旋、妥協、擱置、國際法、多邊場合,或許能夠實現更好的結果。單純靠實力說話,不能解決深層次問題,而且淺表問題也是顧此失彼。
我們今天在解決爭端時,確實需要硬的更硬,軟的更軟。一方面,如果沒有實力,就沒有談判資格,對方感到沒必要和你交流;另一方面,如基辛格所言,真正的外交也一定需要微笑,能夠妥協,達成一個最低限度的共識。當前中國外交特別需要想象力。我們要看到毛澤東對前人的超越,看到鄧小平對毛澤東的超越,看到今天對那個時代的超越。我覺得中國未來在國際糾紛方面,會是持久戰而不是速戰速決。特別需要我們做好理論準備。但目前學術、理論、戰略思維在前瞻性、創新度方面做得還不夠。未來面對這樣一種紛紜復雜的外部環境,應該有創新的勇氣,有獨辟蹊徑的智慧。
《領導文萃》:您能否進一步說明中國外交如何實現“仁智大國”目標?
王逸舟:總體上來講,是要強調“打鐵還需自身硬”,堅持謙虛和開放,富于創造性和想象力,繼續成為有活力的新型大國。仁智是大智慧,是目光深遠、胸有格局的體現。一個大國具備仁智,就會有一種淡定強韌、不卑不亢、對本土文化充滿自豪同時對他者富有惻隱之心的氣質,一種令國際社會和多數國家愿意接納并追隨的風范,一種可以帶動整個人類進步和時代向上演化的力道與力量。當中國在國際社會做出承諾,作為一個進步的負責任大國,不會重蹈國強必霸、國強必亂的老路,這是以一種比較樂觀的心態看待現今的全球發展,嘗試向外部發出積極正面信號。基于中華民族的深厚積淀和我們國家目前的規模能量,恰當應對國際消極事態和不確定性,努力消除內部不適應進步時代的各種問題,未來成為仁智大國的前景是極為可觀的。
在外交層面,國家的大智慧與小聰明的最大區別,是能否巧妙協調應用外事、軍事和商務等主要政策工具,規避惡性競爭和野蠻角力的陷阱,實現自身成長的既定目標。根據先賢的教導,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中國鄰國眾多、環境多樣復雜,舊有的糾紛會時常冒出新的頭緒,對和平崛起進程及互利共贏形成一些干擾。只有掌控好各種外部不測事端的應對節奏,抑制狹隘民族主義,依照先賢所謂“上兵伐謀”的智識邏輯,合理安排外事與軍事等關系,才能最終贏得外交勝局。
新時代的中國尤其應當努力拓展全球高邊疆,提供更多品種的國際公共物品。這同樣是走向仁智大國的一種新里程碑,即:中華民族是否有眼界發現新的國際前沿與發展高地,是否有智慧和創意設計出各種解決方案,滿足外部具體需要又于我有利、量力而行。不妨認為,它們是全球角色的標準配置,也應該是中國作為新型大國的新目標、新特質。
仁的社會,智的外交,二者間存在邏輯聯系。好的外交有長遠格局,能夠知進退。當發力則發力,當隱忍則隱忍,合理有序地拓展全球利益和提升話語權。仁智大國認可積極有為的中國對外交往態勢,特別是廣泛活躍的各種斡旋活動,在看似無望的困境中尋找解決難題和糾紛的亮點及突破口,堅守改革開放以來獨立自主、和平發展、互利共贏、開放多元的指向,尤其贊揚有想象力、體現中國智慧與和合文化精神的問題解決方案與思路,在國際關系中樹立有古老文明傳統和東方智識的當代新興大國的正面形象。以理性、健康、平和、沉穩的立場,抵制國際強權主義和霸道做法,遏止損害中國國家利益和主權完整的外部沖擊。在當前國際關系消極因素和不確定性有所增加的復雜局面下,尤其在超級大國美國實施全球戰略性收縮、不斷削減其國際責任的特殊背景下,我們應當謹慎分辨國際社會要求中國取代美國角色及義務的各種呼聲和多重壓力,認真梳理外交資源使用的輕重緩急,有所為有所不為,小心防備可能的戰略透支。
應當牢記,中國不是世界的“孤島”,而是當代國際進步的一部分。須以更高的標準要求自己,以跟國際技術、經貿、政治、社會的發達水平對照對接的尺度,衡量改革、發展與現代化建設諸方面存在的差距,加快外交改革和能力建設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