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瀾 朱冰
英國劇作家蕭伯納曾經說過:“一個理智的人,選擇改變自己適應環境;一個不那么理智的人,要靠改變環境來適應自己。歷史是由后一種人創造的。”
但要改變環境,談何容易。
2012年王澍獲得了建筑界最高獎普利茲克獎。在這個全國宛若一個嘈雜的大工地的城鎮化時代,當人們興高采烈地把一座座古鎮拆成“褪了毛的雞”,當無數城市用“小曼哈頓”之類的概念定義新區的時候,他提出想以上百萬塊舊瓦片和40多種尺寸的磚頭建造寧波博物館。“在一座現代化的城市中心,你憑什么用這么舊、這么臟的材料?”面對質問,王澍回答:“因為這是一個沒有回憶的地方,我希望用這種方式把時間和回憶找回來。”
有人對他說:“我很想成為你這樣的設計師,等我掙了足夠多的錢,我要變成你。”王澍冷冷地說:“那時候你已經染了一身的習氣,改不回來了。”
我當時正準備采訪伊拉克裔英國女建筑師扎哈·哈迪德,就問王澍想問她什么問題。王澍說:“如果不用曲線,哈迪德怎么做設計?”中國人用“曲直”表達對世界的看法,她想表達什么?
“我想讓建筑流動起來。物理學對粒子的研究,讓我腦洞大開。我對現代舞和中國書法也很感興趣,因為它們也是流動的藝術。”哈迪德一談起她的理念就很興奮。她和王澍一樣,都不喜歡工業化千篇一律的東西,但她認為,現代化的城市如紐約,也有它的美,那是由猶如森林的建筑物層次表達出來的。
“那么,你對直線和直角怎么看?”“在我看來,90度也是360度的一部分。”哈迪德對自然景觀的錯落很感興趣,所以在設計廣州歌劇院時,她受到太湖石的啟發,把劇院設計成兩塊珠江邊的巨石,一白一黑,體現出巖石的結構和水對巖石的改變。
同樣是普利茲克獎得主,哈迪德和王澍一樣,因為具有超前的思想和不妥協的個性,而忍受了多年的寂寞,直到41歲她才第一次把設計變為建筑,那是一個消防站。當有記者問她如此受歡迎是否感到很幸運時,她斬釘截鐵地回答:“不!我花了數倍于他人的力氣,我沒有一天放過自己。”她說自己的夢想是有朝一日在祖國伊拉克做建筑,但她發現,家園已經被戰火粉碎,兒時的記憶永遠失落了。采訪時她說自己還想再干上30年。但4年后的2016年,她在倫敦因心臟病去世了。
你會選擇去碰讓你害怕的東西嗎?導演李安會。他說他選擇拍攝《臥虎藏龍》《色·戒》《少年派的奇幻漂流》的時候都很害怕,因為挑戰了人性的邊緣,因為要把觀眾帶到黑暗中去經歷考驗。但越是害怕,他越想用電影的方式,把那種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感情拍出來。而我們作為觀眾情愿跟隨他去冒險。當你看了《少年派的奇幻漂流》之后,更愿意相信哪個故事——是與老虎相伴的奇幻之旅,還是血腥的吃人慘劇?有時,我們因為看見而相信,有時,我們因為相信而看見。不論選擇相信哪個故事,都讓我們有機會窺見自己心靈的角落。
“那你選擇相信哪個故事?”我問李安。他遲疑了一下說,他兩個都不完全信,而且在拍攝過程中竭盡所能讓兩個故事都有足夠的說服力。“每個人都有詮釋的權利。道家講,世界的真相,由虛生實。我們碰到的、看到的,只要是色相的東西,其實就是一面鏡子,讓我們看見自己。”戲是殘酷的戲,但拍戲者的心腸是慈悲的。李安說,他為自己能選擇做讓他害怕的電影而感到驕傲。
好消息是,如果你有明確的方向,那么即使在不同的階段選擇了不同的路徑,不管走了多少彎路或冤枉路,甚至生生開出一條路來,你還是有機會接近自己的目標。中國人說,殊途同歸,那是命運給不墜信念、不懈努力的人們的一份驚喜。
(摘自《一問一世界》)
學問之事,得失寸心知。最低層次的學問就是把資料收集到了,論述能自圓其說;第二個層次,是把關鍵問題講清楚了,而且能夠說服別人,給大家一個基本確認的定論;再高的層次是,你這個活兒做得很漂亮,而且可以發凡起例,也就是說可以做榜樣,可以成為一個模式,別人可以據此來做,那是最理想的狀態。? ——陳平原《學問的層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