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價旗袍

陳曼青

鄭妍家的“娟秀旗袍店”，搬來已經有好幾年了。該店旗袍面向愛美女性，款式漂亮，做工精細，從原址搬過來后，生意不僅沒受影響，反而越來越興隆了。這不，鄭妍在店門口貼出了招工啟事，想招收一名身材窈窕的年輕女子兼做模特。

這天，鄭妍正在接待一對小夫妻，從門外走進一個中年男子。鄭妍招呼了他一聲，繼續跟那對小夫妻介紹著各種款式。只見中年人東看西看了一會兒，目光就定格在鄭妍掛在收銀臺后墻上的那條淡藍色旗袍上。

這是一條以湖藍色的綢緞為底色的旗袍，前衣襟上繡著一朵似醉的荷花，荷花下有一大一小兩片呈八字形的不規則荷葉，葉脈畢現，配上粉色荷花，清麗淡雅，很是好看。距荷花不遠處，有白云朵朵，背景后還隱著幾枝小小的含苞欲放的荷花。繡品美輪美奐，活潑靈動，盡顯清雅高貴。

“請問，這件旗袍賣嗎？”男子問。

鄭妍忙說：“這件旗袍是我們店里的樣品，不外賣的，請看看其他的吧?！敝心昴腥瞬⒉欢嘌?，看了一會兒就轉身走了，鄭妍也沒往心里去。

第二天，那男子又來了，隨他同來的，還有一位三十多歲的女子。那女子很美，只是有點憔悴?？吹侥羌{色旗袍，眼中竟冒出了淚花。

鄭妍看到這番情景，忙走過去說：“兩位，請看看其他款式吧，這件是小店樣品，不賣的?！?/p>

男子說：“我們太喜歡這件旗袍了，我可以多花些錢，能否賣給我？”

鄭妍搖搖頭：“對不起，旗袍是我父親留下來的，再多的錢也不能賣。你看旁邊的字?！眱扇搜刂嶅种傅姆较?，才注意到在旗袍旁邊貼著一張小紙條，上面寫著“天價旗袍”。

兩人疑惑地互望了一眼，但顯然還不想放棄，靜默了一會兒，女子轉換話題，問：“請問，外面的店名叫‘娟秀，是你們店一直以來用的店名嗎？”

鄭妍搖搖頭說：“不是的，這店名和這件旗袍一樣，關聯著一個讓人心酸的故事。”

女子追問：“能否跟我們講講是個什么樣的故事嗎？”

鄭妍有些為難。女子看看男子，跟鄭妍說：“那就讓我先講個故事吧?！编嶅婀值赝?/p>

女子講起了故事。十年前，有一對新婚夫妻從郊區的一個小村來到城里。因為家里貧困，結婚時，新娘沒能買上一件旗袍。新郎知道新娘喜歡旗袍，后來有錢了，就來城里想給新娘買上一件。在萬興街的女兒橋邊，兩人看到一家旗袍店，就走了進去。

新娘盡管是農村人，卻身材凹凸有致，眼光也很好，一眼就看上了一件淡藍色的旗袍，但一聽價錢就猶豫起來。當時店老板要賣三百九十八元，新郎就跟店老板討價還價，店老板卻死咬著不肯降價。新娘拉拉新郎的衣袖，示意回去。新郎看看新娘，對店老板說：“既然你不肯降價，我也認了，可這旗袍我要了，錢不夠我馬上回家去拿?！?/p>

但等他匆匆取了錢趕回時，發現有一對穿戴體面的中年男女正拿著這件旗袍在看，店老板在旁邊比畫著，似乎在介紹這旗袍。

新郎大聲說：“這件旗袍是我定下的！老板，你可不能賣給別人！”

店老板猶豫了一下說：“既然你們兩個都要這旗袍，那這樣吧，誰出的錢多就歸誰！”

新郎一聽不干了：“你怎么能說話不算數？說定的價錢怎么能隨便加呢？”

店老板臉紅了一下，看了看他們兩個，咬咬牙說：“做生意么，都是這樣，你加錢多我就賣給你?！?/p>

新郎氣得跳起來：“你這人太不誠信了，你以為這里是拍賣行?。　钡昀习暹€沒回話，旁邊的中年男人從上到下打量了他一遍，譏諷道：“一個鄉下人也配這樣高雅的旗袍？老板，我給你五百元，你賣給我?！?/p>

新郎沒等店老板答應，一步沖上前，把中年男人一推，罵道：“有錢了不起?。渴俏蚁榷ㄏ碌?！”

中年男人自然不肯罷休，兩人爭吵起來，接著大打出手，店老板怎么勸也勸不住。

畢竟年輕力壯，年輕人推倒中年男子后，騎到他身上猛揍起來，把中年男人打得動彈不得。店老板嚇壞了，顫抖著手報了警。年輕人因致人重傷被判了十年有期徒刑，他的妻子傷心之下，再也沒有踏入城里一步……

鄭妍看著他們，心跳加速，難道真的是他們？

男子聲音顫抖著問道：“請問你父親是否叫鄭重？你的店原來是不是開在萬興街的女兒橋邊？”

鄭妍說：“是呀！因為舊城改造，我們搬這里來了?！?/p>

女子指著男子說：“那位旗袍店老板就叫鄭重，而他就是當時那個年輕人！”

鄭妍激動地說：“原來真的是你們！他叫林彬，你的名字跟我這個店名字一樣，叫‘娟秀？”

看他倆點頭，鄭妍悲喜交加：“我終于等到你們了?！彼眠^衣叉，小心地把那件旗袍叉下來，撫摸著柔滑的旗袍，感慨地說：“我父親再三交代，要把這件旗袍交在你們手里。旗袍店搬遷后怕你們找不到，才把店名改成‘娟秀，因為你們看到這個名字一定會走進來的?！?/p>

娟秀聽了問道：“你父親怎么知道我叫娟秀？”

“當時，是你丈夫這么叫你，我父親記住了?！编嶅f，“其實我父親并不是貪財的人，只因當時我母親生病住院，家里急需用錢，才糊涂了一下，不想就惹出這么樁事情……你丈夫被判刑后，父親曾多次打聽你家住址，但還是沒打聽到。為了減少心頭愧疚，父親把這件旗袍因打架濺上的血點繡上幾朵蓮花，并要我掛在店里。如果你們能來就贈送給你們，如不再來，就當作鎮店之寶掛在那兒。一方面是為了提醒自己，要誠實守信，不可貪圖小利；另一方面，也警醒自己，沖動是魔鬼，萬事都得考慮后果??！”

林彬沉默了一會兒說：“我沒有責怪你父親，當時的確是我太沖動了。在監獄中，我常常在思考。就因為我的一時沖動，害娟秀獨守這么多年空房；就因為我的沖動，父母要為我擔驚受怕；就因為我的沖動，到如今還不能像同齡人一樣擁有孩子，享受天倫之樂……”林彬說著，突然想起來，問道：“你父親呢？”

鄭妍一下子流下眼淚，她似乎看到了父親在發生這件事后，像變了個人似的，總是早起晚睡，拼命趕制衣服，做薄利多銷的生意，最后終于累病，帶著遺憾離開了這個世界……

林彬知道鄭妍父親已經離世，又感慨了一陣，沉思片刻后，說：“這件旗袍對我們兩家來說，的確是太昂貴了，它不僅影響了我們的正常生活，還讓我們付出了沉重的代價……這樣吧，我們不能白拿這件旗袍，現在的物價不同于十年前，這旗袍價格也不能同日而語，你說多少錢吧?！?/p>

鄭妍說這是父親的遺愿，不肯收錢。兩人推來推去地謙讓著，娟秀看這樣推下去也不是辦法，就說：“既然這樣，就按原價吧。我看旗袍店正在招人，如果你覺著我合適，就讓我在你店里幫忙，也做模特，怎樣？”

鄭妍聽了，高興地說：“那太好了，憑你的身材和相貌，穿上旗袍一定是個很美的模特！”

過了幾天，人們看到，在娟秀旗袍店門口，有位美麗女子，穿著一件淡藍色的旗袍。旗袍上面有水中怒放的荷花，有朵朵飄動的白云，那湖藍的底色，就像是浩瀚的大海和廣袤的藍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