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吳 敏
秋天的新疆,是一年中最令人陶醉的金色季節。天山麓下,遼闊的南北疆沙漠中的綠洲,處處呈現一片歡快的、喜氣洋洋的收獲景象。
一天的工作結束了,我繾綣地躺在沙發里,窗外豆粒大的雨點急促地敲打著玻璃窗,屋里聽到的是猶如清脆的金屬聲。呼嘯而過的狂風裹挾著雨點,在空中翻滾著飛舞著,于是,一曲帶著邊陲氣息的撼人心魄的交響樂,開始沖擊我的耳鼓,撞擊我的心靈。

吳敏與助孕成功的寶寶合影
這樣的聲音,我太熟悉了!它豪邁、雄渾、博大,似乎帶著戈壁灘的野性。然而我喜歡它,因為它帶著我的眼淚和辛酸,帶著我的回憶和感念,也帶著我的喜悅和期盼。此時我的思路信馬由韁地奔騰著——超過半個世紀的邊疆生活,我的父輩和我、我的子女與孫代,我們在新疆的四代人,被人俗稱“疆一代”“疆二代”“疆三代”“疆四代”,都是在這暴風雨中跋涉、成長,譜寫著一節又一節的生命的樂章。
也許我真的老了——人生七十古來稀嘛!說不清是懷舊情結,還是美好聯想,每當我看到這氣勢磅礴的暴風雨,總會不由自主地聯想起故鄉紛紛揚揚的春雨。
我1946 年出生在有厚重歷史文化的古都南京,成長于長江之濱的江陰市。每年,當春風又綠江南岸,春雨就會隨之而來。江南的春雨富有個性,它是那么輕柔,那么溫潤,那么纏綿,輕輕地飄蕩在空中。這是生命的樂曲,也是奮發的篇章。
我終于在江南如期長大了,1965 年我在江蘇南菁高級中學畢業后離開了家,離開了溫柔的故鄉,滿懷憧憬地來到上海,就讀于著名的上海第一醫學院。從第一眼看到這心儀大學的白漆黑字的大門校牌,我就暗攥緊拳頭:我既然選擇了學醫,就一定要當個能解決病人實際痛苦的好醫生,我要對得起這所名揚國內外的著名學府。
我和我的同學,在古樸典雅而又肅穆的校園里,像海綿一樣飽吸著水,傳承記憶著老師講課內容,像偶蹄類的動物,如饑似渴地咀嚼反芻著:白天上課時我們皺著眉頭快速地思索著,飛速地在書上標記著;在精密的天平秤上,小心翼翼、精細地加減著砝碼;晚上對著在福爾馬林池里泡了多少年的紫紅色、臘肉狀的尸體,對照著解剖圖譜,聚精會神地用小鑷子提起神經和血管識辨著……
但是“文革”的颶風也不可阻擋地來臨了:1966 年我們被迫中斷剛開始一年多的學業,1970年我們被提前一年畢業分配,就此割斷了與上海學業與知識聯通的臍帶。我和同學們,坐了四夜三天的火車和三天的汽車,來到有整整兩小時時差的遼闊的西北邊陲。
新疆呀,新疆!這里有完全不同于江南的氣候、地貌、人情、語言、生活習慣……但是她自古以來就是中國的一部分,面積占國土的六分之一,遠在南疆阿克蘇的還有新中國成立初期從南京來援疆、長大后僅見過14 天的我的父母親。一提起“新疆”,我就有一股親切感。
在美麗的伊犁鞏乃斯大草原,經過一年多的野戰部隊解放軍9901 農場的再教育,我們來自全國各地的400 多名大學生們,硬是靠著青春的熱血,生生挺住了魔鬼式的體能訓練,從思想上奠定了“吃大苦、耐大勞”的厚實基礎,開始了正式踏向社會前的思想和體能準備。
踏上祖國這片美麗而又神奇的土地,至今已49 年了,我雖早已退休,卻還在以“生殖專家”的名義忙碌著。從古到今,“德不近佛者不可以為醫,才不近仙者不可以為醫”。我是一位婦產科醫師,大醫無界,我在此拼命啃噬書本知識(因在母校時未學全),關心國內外的醫療前沿動態,一站手術臺連續十幾個小時是家常便飯。我不忘自己的“醫生”身份,救死扶傷是我們的初心。我在新疆這片遼闊土壤上茁壯地成長了:我接生的嬰兒可坐滿一座電影院,我解除了50 多例婦女“二病”(子宮脫垂、尿瘺)痛苦,我助孕誕生了700 多例“可愛的寶寶”……國務院也給我們團隊發了錦旗,我個人也多次被授予全國和自治區先進工作者榮譽稱號。
從學生到醫生,從年輕到古稀,從女孩到母親,從理想到現實,我就像江南的一棵翠竹,又仿佛“千年不亡、千年不倒、千年不朽”的胡楊一樣,在這廣袤的“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的天地里頑強地扎根、發芽、拔節、成長……江南的春雨滋潤了我,邊疆的暴風雨錘煉了我。在生我和育我的兩個同樣重分量的家鄉,我努力著,堅持著,掙扎著,拼搏著。
我不是哲學家,沒有深入理性地探究過生命的意義。但我認為,人的一生應該活出精彩來。在生命的每一個節點上,我總是不忘初衷、竭盡全力去演繹自己的故事,并力爭讓每一個段落都是一份精彩、一個傳奇。生命的軌跡無法復制,我們這一代是生在舊社會、長在紅旗下的一代,我和我的祖國一起成長!
對我來講,此生剩余的時間不多了,有人問我為什么還不回歸故里?我還是用著名詩人艾青的詩句作為結束吧:“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眼淚?因為我對這塊土地愛得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