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之琳的延安之行

□ 陶建明

卞之琳

卞之琳（1910～2000），海門人，曾用筆名季陵、薛林等，詩人、文學評論家、翻譯家。為中國的文化教育事業(yè)作了很大貢獻，被公認為新月派和現代派的代表詩人。2000 年1 月，卞之琳被中國詩歌學會授予“首屆廈新杯中國詩人終生成就獎”。

到延安去

1929年秋，卞之琳考入北京大學英語系，“詩圣”徐志摩是他的老師。卞之琳寫了一些詩被徐志摩拿到他主編的《新月》上發(fā)表，卞之琳受到極大鼓舞，從此一發(fā)而不可收。詩集《漢園集》《三秋草》相繼問世，奠定了卞之琳在中國現代詩壇的地位。1933年9 月，卞之琳在沈從文家認識了同在北京大學學習、有著共同文學愛好的蘇州老鄉(xiāng)、才女張充和，并很快成為朋友。他那首風靡一世的詩作《斷章》“你站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明月裝飾了你的窗子，你裝飾了別人的夢”就是為他的女友張充和而作。卞之琳寫得一手好詩，卻性格內向，不善于表達自己，與張充和開朗灑脫、活潑好動的個性截然不同。

《斷章》手跡

1938 年春，女友張充和在卞之琳百般邀請下來到成都，獲悉沙汀和何其芳聯系去延安的行程安排，張充和便暗示卞之琳勿忘邦國大事。卞之琳為向女友張充和證明自己有凌云之志，他果斷地離開了在四川大學的任教，匆忙告別女友，利用暑期和4個月的軍訓時間，于8 月14 日，與何其芳、沙汀及夫人黃玉頎4人從成都乘汽車出發(fā)，踏上奔向延安的征途。一路上他們沿川陜公路北行，24 日到寶雞，次日坐隴海路快車到西安，28日乘八路軍辦事處的汽車離開西安。途中，卞之琳一路目睹許多青年背著行李徒步跋涉、意氣風發(fā)投身抗日這一盛況，深受鼓舞倍感振奮。31日，卞之琳一行抵達延安。卞之琳的延安之行，在朋友中引起不小的震動，不少人深感驚訝，誰也沒有想到他這個羸弱的書生會投奔抗戰(zhàn)前線。

到抗戰(zhàn)前線去

到達延安的當天晚上，卞之琳一行住在西北旅社，受到剛從前方返回的“西北戰(zhàn)地服務團”主任丁玲、田間的熱情接待。大家歡聚一起，推心置腹地暢談。

在周揚引薦下，卞之琳、何其芳、沙汀到了楊家?guī)X，毛澤東、周恩來等領導接見，并鼓勵他們到前方去深入生活。卞之琳興奮不已，懷著一腔到前方浴血奮戰(zhàn)的部隊去的渴望之情，他沒有像沙汀夫婦與何其芳那樣馬上參加工作，而是臨時住在延安城內柯仲平主事的陜甘寧邊區(qū)文藝界救亡文化協(xié)會。

在這里，卞之琳見到了不太在公眾面前露面的總書記張聞天。他積極地投入到延安的文藝活動中，1938 年9 月11 日，邊區(qū)文藝界抗戰(zhàn)聯合會成立，卞之琳在大會上作了熱情洋溢的講話。

11月12日，卞之琳隨以吳伯簫為團長的“抗戰(zhàn)文藝工作團”第三組向晉東南出發(fā)，隨同司令部人員一起過黃河，由垣曲進入被日寇侵占了一年多的晉東南地區(qū)。卞之琳不畏艱險深入廣大軍民，采集素材，陸續(xù)寫成《垣曲風光》《山道中零拾》等10篇戰(zhàn)地通訊，又寫了《五個東北工人》《鋼盔的新內容》等散文。

1939 年初，卞之琳隨吳伯簫等奔赴河南武安，跟著那里的游擊隊，在彭城一帶輾轉打擊日寇。利用戰(zhàn)斗間隙，卞之琳在農家場石磨上，寫成反映游擊隊的小說《紅褲子》，發(fā)表于重慶的《文藝月報》，后譯成英文在英國《人生與文學》刊發(fā)，還先后被選入英國出版的《當代中國短篇小說集》與美國出版的《中國抗戰(zhàn)小說選》。

772團在太行山

1939 年4 月，卞之琳與吳伯簫等離開武安進入太行山，抵達和順附近，到了八路軍129師772團臨時駐地。在772團，卞之琳與指戰(zhàn)員們一起行軍打仗，一起吃粗糧、睡草地鋪、曬太陽、捉虱子；和吳伯簫等深入當地農村，宣傳抗戰(zhàn)，與群眾一起種莊稼、挖坑道、搞堅壁清野……在抗日前線搜集了大量寶貴的第一手材料。回到延安后，卞之琳一邊在魯迅藝術學院文學系代課，一邊整理材料，寫出了長篇報告文學《第772 團在太行山一帶》。

在書中，卞之琳以飽滿的激情、獨特的視角，引人入勝地記述了772團與日本侵略軍浴血苦戰(zhàn)的歷程。他不僅敘寫了長生口、七亙村、響堂鋪、長樂村等戰(zhàn)斗的經過，更著重把筆觸放在寫“人”上，從指揮員——旅長陳賡、團長葉成煥到普通戰(zhàn)士，他用一個個生動的細節(jié)讓他們栩栩如生地站立在讀者面前。

《慰勞信集》

1939 年四五月間，卞之琳從前線回到延安。因當時已在魯迅藝術學院（簡稱“魯藝”）文學系任教的沙汀、何其芳，從北路渡過黃河去了前方，還沒有回來，周揚與當教務長的呂驥就安排卞之琳和嚴文井，臨時在“魯藝”執(zhí)教。

5 月14 日,中華全國文藝界抗敵協(xié)會延安分會成立，卞之琳與會并代表抗敵文藝工作團第三組作了《關于前線工作情形及收獲經驗、教訓的報告》，并參加由周揚主編的《文藝戰(zhàn)線》的編輯。

時任魯藝文化系主任的周揚，希望卞之琳他們能留在魯藝任教。同行的何其芳和沙汀都答應了，只有卞之琳以在四川大學留有教職為由婉言謝絕了。同年8月，卞之琳返回四川大學復職。

卞之琳（右一）從延安前往太行山區(qū)（1938年）

卞之琳在延安抗戰(zhàn)前線歷時一年，他除寫出一批具有重大意義的戰(zhàn)地報道、雜文、短篇小說外，還寫出了令人耳目一新的詩歌——《慰勞信集》。

來到延安，卞之琳就為“多少青年男女進進出出，不拘形跡，自由自在，邊走邊唱”而“感奮雀躍”。“當時延安生動活潑的局面就實在令人心醉,使我也飄飄然好像置身另一個世界。”卞之琳晚年回憶道。因而,當文藝界發(fā)起“慰勞信”活動后，卞之琳當時就提筆完成兩封。1939 年11月，回到大后方之后卞之琳又繼續(xù)用這種《慰勞信集》寫了18封，向自己耳聞目睹的各方各界為抗戰(zhàn)出力的勞苦者致敬。

《慰勞信集》“都是寫真人真事,而一律不點名,只提他們的崗位、職守、身份、行當、業(yè)績，不論貢獻大小、級別高低，既各具特殊性，也自有代表性，不分先后，只按寫出時間排列,最后歸結為一切勞苦者”。如“抬鐵軌的群眾”“修筑公路和鐵路的工人”“空軍戰(zhàn)士”等。它以宣傳和歌頌全國上下八方齊心協(xié)力一致抗日為宗旨，是詩人發(fā)自內心真摯的情感的外化，不同于同一時代某些業(yè)已成為公式化、概念化的抗戰(zhàn)詩，是“一種新詩史上未曾有過的至今少有人效法的新型政治抒情詩”。

到學年結束，四川大學校方才知道卞之琳去過延安，不予續(xù)聘。于是，卞之琳轉往昆明西南聯合大學外文系任教，與張充和會合。

延安之行，對卞之琳以后的人生及文學創(chuàng)作產生重要影響，他的創(chuàng)作觀從此發(fā)生很大變化。1949 年，當全國解放的鐘聲即將敲響時，在英國牛津大學訪問的卞之琳毅然回到祖國，歷任北京大學文學研究所、中國科學院文學研究所研究員，中國作協(xié)第一屆至三屆理事，1956 年加入中國共產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