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匠

前文我們說到建炎三年(公元1129 年)二月,明誠罷守江寧,移知湖州,但未到任即被免職。時,明誠的家鄉已為金人所占,明誠現在不做官了,就必須再找一個地方把家安下來。于是,他便和清照兩人一路乘船過蕪湖、入姑孰(今安徽當涂),行行停停,想是在尋找一個適合安家的地方吧。
可是就在他們行至池陽(今安徽貴池)時,卻又接到了朝廷的旨意,要明誠復知湖州。于是,明誠就將清照暫時安頓在池陽的一家客棧中,然后,自己一人急往湖州赴任去了。
不料,就在明誠離開后月余,清照就接到了明誠托人送來的一封書信,說自己在赴任途中,病到在了建康(今南京)。清照接信后,心急如焚,急雇舟前往建康探視。當她見到丈夫時,果見丈夫已然臥床不起。藥石無功,是年八月十八日,明誠病逝,時年只有48 歲。
明誠之死,對于清照來說,無疑是一個沉重的打擊。前路漫漫,等待著她的將是什么?是孤苦伶仃下的顛沛流離,還是險惡世情中的中傷與欺侮?
對于當時的情況,李清照在《祭趙湖州文》里是這樣寫的:“白日正中,嘆龐翁之機捷。堅城自墮,憐杞婦之悲深。”在這一“嘆”一“憐”當中,哀之痛、傷之切已是溢于言表。又,后來她在《金石錄后序》中也說“葬畢,余無所之余又大病,僅存喘息。”由此亦不難想見其當時之慘況。
再后來,李清照還寫了不少悼念亡夫詞作。比如《孤雁兒·藤床紙帳朝眠起》:
藤床紙帳朝眠起,說不盡無佳思。沉香斷續玉爐寒,伴我情懷如水。笛聲三弄,梅心驚破,多少春情意。
小風疏雨蕭蕭地,又催下千行淚。吹簫人去玉樓空,腸斷與誰同倚。一枝折得,人間天上,沒個人堪寄。
《南歌子·天上星河轉》:
天上星河轉,人間簾幕垂。涼生枕簟淚痕滋,起解羅衣、聊問夜何其?
翠貼蓮蓬小,金銷藕葉稀。舊時天氣舊時衣,只有情懷、不似舊家時!
果然,趙明誠尸骨未寒,李清照就又遭遇一次沉重的打擊。
時,高宗的親信王繼先欲以三百兩黃金收購明誠與清照的那些價值連城的藏品,這分明就是趁火打劫。清照當然不肯賣了。于是,懷恨在心的王繼先就陰使人誣告他們夫妻曾有過“頒金通敵”的行為。若非當時,金兵已殺到距建康不足百里之地,高宗等一干大臣都已棄城而逃,李清照幾乎是差一點就被關進了大牢。
李清照本來是打算去洪州(今江西南昌)投靠趙明誠的妹妹的,奈何大病未愈,一時難以動身,只好先強撐病體,整理好亡夫的遺物,派人先將這些東西送了過去。不料,很快就又傳洪州告急的消息。她也只得匆匆忙忙地攜帶了部分古物,沿高宗南逃的路線,去了浙西。后來有人分析說清照此時選擇南下浙西,難道不怕在追上皇駕之后,又被問罪嗎?但之所以她會如此選擇,一方面也是因為匆忙之間,難以選定更好的逃難路線,一方面也是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她還想著要為自己辯誣吧。
就這樣,清照經越州、明州、奉化、嵊縣、臺州,自黃巖雇舟入海,一路顛沛轉徙,可謂不勝勞苦。有道是:悲憤出詩人,李清照最著名的一首詞《聲聲慢·尋尋覓覓》就是在這顛沛轉徙的途中寫成的:
尋尋覓覓,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將息。三杯兩盞淡酒,怎敵他,晚來風急?雁過也,正傷心,卻是舊時相識。
滿地黃花堆積,憔悴損,如今有誰堪摘?守著窗兒,獨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
丈夫新亡,家國兩破,禍不單行,孤獨飄零,人生至此,天道寧論!
直到紹興二年(公元1132 年)正月,高宗回到杭州,李清照亦一路追到了杭州,才算是暫時的安定了下來。國破家亡的痛苦,再加上長期的顛沛流離,使已49 歲的李清照又大病一場,這個時候的她,已然是身心俱疲,眼看著老之將至,她一個弱女子又該如何度過她的下半生?
恰在此時,一個名叫張汝舟的人,走進了李清照的生活。
這個張汝舟,原來不過是池陽軍中的一個小吏,于崇寧二年(公元1103 年),考中進士,紹興初,為右承奉郎、監諸軍審計司屬吏。這要是放在以前,像他這種八品小吏,應該是沒有機會接觸到李清照的。但是現在,李清照早已不是什么知府夫人,而不過是一個身在難中、無依無靠的寡婦。
一開始,張汝舟在追求李清照的過程中,也表現得很像是一謙和的君子,只說自己是如何仰慕易安居士的才華,每天都來噓寒問暖,也給了李清照很多生活上的照顧。而李清照在經歷了數年的擔驚受怕與顛沛流離之后,已嘗盡了亂世中一孤苦零丁的寡婦所能嘗到的各種無助與辛酸。一向多愁善感的她,在此即將步入老年之時,突然得到一個男人“真心”的關愛,又豈能不為之感動?于是,就答應了張汝舟的求婚。
但讓李清照萬沒想到的是,這個張汝舟并非像他所說的,是因為仰慕她的才華,才來追求她的。而是他早就知道趙明誠和李清照這兩口子都是有名的金石學家,他猜想李清照手里一定會有很多值錢的寶貝,娶了李清照,就等于娶了那些寶貝回家。
其實,李清照和趙明誠是曾收集了許多珍寶,但絕大多數都已在這些年的刀兵與逃難的途中丟失了,所剩不過一點點。而李清照又將這些東西看得比自己的命還重要,想要讓她拿出這些東西,簡直比登天還難。
張汝舟在索取不成的情況下,終于扯掉了虛偽的面紗,露出了他卑鄙無恥的嘴臉。他先是對李清照冷眼相對、惡語相向,后來竟發展到了拳腳相加,其市井無賴的本性,可謂一覽無遺。
后來,李清照在寫給為了使她擺脫張汝舟,出了很多力的一位名叫綦崇禮的人的感謝信中,對她當時的處境還做了這樣的描述:“……視聽才分,實難共處,忍以桑榆之晚節,配茲駔儈之下才。身既懷臭之可嫌,惟求脫去;彼素抱璧之將往,決欲殺之。遂肆侵凌,日加毆擊,可念劉伶之肋,難勝石勒之拳。局天扣地,敢效談娘之善訴;升堂入室,素非李赤之甘心。”大概的意思就是:(之前我是不了解這個人的底細,被他騙了),但現在我已經認清了他的嘴臉,我肯定是不能再和他繼續相處下去了。真是沒有想到啊!我都這把歲數了,竟會嫁如此骯臟的市儈。可我當時都已經和這個臭不可聞的人在一起了,只希望能早一些脫身離去。因為金石收藏我成了懷璧之身,他已經對我動了殺人奪寶之心。于是,就肆意地欺凌我,每天都對我進行毆打,可憐我這像劉伶一樣的身體,怎么受得了他如石勒一樣的拳頭。身在此困局當中的我,一定要像談娘一樣,去告他,而不是像李赤一樣,等著被他欺負死。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