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欄主持 :慧超
1.我是人間惆悵客,知君何事淚縱橫,斷腸聲里憶平生。
2.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
3.一生一代一雙人,爭教兩處銷魂。相思相望不相親,天為誰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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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納蘭詞》
《納蘭詞》初名《側帽》,后名《飲水》,現統稱《納蘭詞》,收錄了納蘭性德的詞,是對他一生情感的真實寫照。
《納蘭詞》中所附原文、注釋、賞析等,從多角度將詞作的主題思想、創作背景、詞人境況以及詞作的意境、情感全面地展示出來。同時,通過同詞情詞境相契合的人物畫像、山水景物,以及情景圖等多種視覺要素的有機結合,達到“詞中有畫,畫中有詞”的藝術境界。
納蘭性德的詞作哀感頑艷,頗有南唐后主遺風,悼亡詞情真意切,痛徹肺腑,令人不忍卒讀。王國維有云: “納蘭容若以自然之眼觀物,以自然之舌言情。此由初入中原未染漢人風氣,故能真切如此。北宋以來,一人而已。”當時盛傳,“家家爭唱飲水詞,納蘭心事幾人知”。《納蘭詞》傳至國外,朝鮮人謂“誰料曉風殘月后,而今重見柳屯田”。
中文名:納蘭性德
國籍:中國
生平贊譽人:王國維、梁啟超
代表作品:《通志堂經解》《飲水詞》《側帽集》《淥水亭雜識》
主要成就:納蘭性德(1655~1685),字容若,號楞伽山人,滿洲正黃旗人,清朝初年詞人。大學士明珠長子,自幼飽讀詩書,文武兼修。十七歲入國子監,十八歲考中舉人,次年成為貢士。康熙十五年補殿試,考中第二甲第七名,賜進士出身。這一時期的納蘭性德發奮苦讀,拜徐乾學為師。在名師指導下主持編纂了一部儒學匯編——《通志堂經解》,深受皇帝賞識。他還把自己熟讀經史的見聞感悟整理成文,編成四卷《淥水亭雜識》,當中包含歷史、地理、天文、歷算、佛學、音樂、文學、考證等知識,表現出相當廣博的學識和愛好。納蘭性德的詞以“真”取勝,寫景逼真傳神,詞風“清麗婉約,哀感頑艷,格高韻遠,獨具特色”,被譽為清詞三大家之一、滿清第一才子。
名家品讀
/名片夾/
齊跡,本名齊秋菊,北京人,當代作家、語文老師、國際漢語教師,畢業于首都師范大學中文系,曾任張愛玲文學獎終審評委。有多篇文章發表,作品《馥滋,馥滋!》獲第一屆中國青年作家杯大賽一等獎。2018年學生作品《老規矩》獲得華人好家風文學大賽一等獎;2019年學生作品《家之路》獲得少年杯文學交流一等獎,近年來指導多名學生及文友成為青少年作家。2018年出版書籍《齊跡作文升級指津》,現為中國青年作家學會副主席。
我們喜歡一個人、一幅畫、一本書、一首詩,真正喜歡的往往不是那人、那畫、那書、那詩本身,而是從中看到的自己。人是一種自戀的動物,總在其他人身上尋找著適合自己的鏡子。納蘭性德就是這樣一面鏡子,一面適合許多人的鏡子,這個富有魅力的名字,無論在當時還是現在,都擁有著巨大的粉絲團,人們欣賞他,追隨他,因為他的才情,更因為他的深情。
“我是人間惆悵客,知君何事淚縱橫”
最美的詞最深的痛
——仕與隱的矛盾
殘雪凝輝冷畫屏,落梅橫笛已三更,更無人處月朧明。
我是人間惆悵客,知君何事淚縱橫,斷腸聲里憶平生。
——《浣溪沙·殘雪凝輝冷畫屏》
當一個人倦了、累了、苦了、傷了的時候,便會不禁自言自語、自怨自艾、自問自答,何況是納蘭這樣的至情至性之人呢?本來詞句至此,已令讀者唏噓不已,誰知下一句“斷腸聲里憶平生”更是點睛之筆,短短七字,不禁令人潸然淚下……見慣了哀而不傷,隱而不發,反而更容易被這樣痛徹心扉的凄絕之美打動。閉上眼睛,仿佛依然能看到容若在那一片斷腸聲里,落淚傷神。
按理來說這似乎不是個問題,宰相之子又如此有才華,做官是順理成章的事,而納蘭卻偏偏不是圈里人。他不在意自己的貴族身份,人在朝廷,心在江湖,在他的心中人格獨立高于一切。他結交的朋友都是一些漢族的江湖文人,這在當時顯得相當叛逆和另類。如比大他十八歲的忘年之交顧貞觀,納蘭不管別人如何非議,冷笑置之而已。在朋友那里,他似乎也是逃離了世俗,成為了一個浪跡江湖的文人雅士,官場是他想擺脫的地方,朋友圈是他深陷其中的地方。偏偏相門公子是他外在的,為人認知的江湖身份,而江湖狂生是他自我認知的身份,糾結在其中的苦痛必然伴隨著納蘭的一生。
“不是人間富貴花”
清白孤傲,孑然一身的悲涼
——父與子的沖突
非關癖愛輕模樣,冷處偏佳。別有根芽,不是人間富貴花。
謝娘別后誰能惜,飄泊天涯。寒月悲笳,萬里西風瀚海沙。
——《采桑子·塞上詠雪花》
唐以來世人多以牡丹海棠為富貴之花,容若卻贊雪花自有風骨、別有根芽,不同與俗世繁花。這不是故作驚人語,而實在是他心性有別于眾人。容若一生心境不減悲苦凄涼,可以說是事出有因,卻也應了那句“情發無端”。出身顯赫、仕途順利、相貌清俊、夫妻恩愛、子嗣圓滿。似乎,這個男人是上帝的寵兒,沒有什么是他不能得到和不滿足的。然而,周身的溫柔富貴卻種出一株別有根芽的“富貴花”。
納蘭明珠在智擒鰲拜、平定三藩中立下大功,贏得了康熙皇帝的信任,威望和事業一度達到了巔峰,也成為年輕納蘭仰慕的偶像。但是納蘭很快發現父親結黨營私、玩弄權術、貪贓受賄,因為有權有勢,連身邊的奴才都可以為所欲為,這些都是納蘭無法接受的。納蘭鄙視官場上的黑暗,對父親的貪婪越來越厭倦,甚至痛恨。他不想和父親成為一丘之貉,只想清清白白做事,干干凈凈做人。
納蘭的詠雪詞《采桑子》像是在用一副自我辯解的口氣傾訴:我喜歡雪花,是因為只有它在百花凋零時綻放出驚人之美,還與世俗的繁花不同,自有風骨。才女謝道韞死后也就無人憐惜雪花啦,它只得漂泊天涯,在寒冷月光和悲笳聲中,任西風吹向無際天漠。
不是人間富貴花,就是他對自己身世的深切感慨,體現了納蘭不同流合污的孤傲,孑然一身的悲涼。
“多情自古原多病,清鏡憐清影”
病向深秋,情深不壽的打擊
——身與心的羈絆
黃昏又聽城頭角,病起心情惡。藥爐初沸短檠青,無那殘香半縷惱多情。
多情自古原多病,清鏡憐清影。一聲彈指淚如絲,央及東風休遣玉人知。
——《虞美人·黃昏又聽城頭角》
納蘭是滿族正黃旗,八旗子弟從小練習騎射,而他射藝確實非同一般,據說可百發百中。按理說他應該身體強壯才對,可事實并非如此。納蘭從小體弱多病,加上太容易傷感,用今天的氣質類型劃分是抑郁質,人格類型是敏感型,導致他的健康狀況一直不佳。
納蘭的身體差到了極點,正在熬藥,藥湯剛剛沸騰起來,短柄的燈燭閃著青青的火焰,同樣是不好的感覺。燃著香,香也殘,煙氣也只半縷,仿佛世間一切的糟糕都集中在一起了。
病向深秋,多病是他的包袱,而且病與情是循環的關系,越是生病心情就越是不好,心情越是不好身體就越糟糕。十九歲那年的寒疾徹底打垮他,一病不起,不能參加殿試,這對于他來說是非常嚴重的事兒。想到別的新科進士高中后風光的樣子,他備受打擊,幾乎一蹶不振,這樣的身體,這樣的心境為他情深不壽的結局埋下了巨大隱患。
“聒碎鄉心夢不成,故園無此聲”
理想的模糊,無比的痛苦
——理想與現實的距離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關那畔行,夜深千帳燈。
風一更,雪一更,聒碎鄉心夢不成,故園無此聲。
——《長相思·山一程》
納蘭二十二歲那年終于走進了殿試的考場,而且毫無懸念,高中二甲第七名,在全國考生中名列第十。按常理說他馬上就可以得到相應的官職,可奇怪的是他在一年多的時間內沒有接到任何任命。納蘭明珠當時是吏部尚書,文官的任免權都在他手中。但是恰恰因為納蘭的名氣太大,沒有皇帝的旨意誰也不敢輕舉妄動。因為父親都無能為力,這一年納蘭承受著別人無法想象的煎熬。或許康熙就是因為太看重納蘭,才對他的任命越發謹慎,或許他在想要不要把納蘭留在自己身邊,如果留要不要再緩一段時間,讓他磨煉一下心性。皇帝的決定總是有道理,納蘭的痛苦卻無人理會。
過了一年多,這樣的等待終于有了結果,康熙皇帝封納蘭為三等御前侍衛,這個官職是正五品,品階和俸祿都比翰林院高,而且離皇帝近,能得到別人得不到的好……所有人都認為這是皇帝對納蘭家族的恩寵,可是納蘭卻覺得無比失落。他的理想是治國平天下,進翰林院或者做地方官都可以施展自己的才華,可偏偏讓他做的是皇帝的奴才,這無疑是把向往自由的他推入深淵。
君命難違,納蘭成了康熙的貼身保鏢加私人秘書,他與康熙的關系就這樣無奈地開始。可康熙不安分,喜歡到處巡視,納蘭的忙碌可想而知。而他心目中的完美主義又不允許自己懈怠放松,他心中的忠君思想,更不允許自己叛逆和反抗。他對待工作一絲不茍,從不離康熙左右,他越優秀康熙就越不會讓他走,不斷提升他,成為一等侍衛,也成了皇帝身邊的紅人。在康熙二十一年冬天,他奉命出使少數民族部落佐羅,后佐羅派使團來朝貢,表示向大清稱臣,和大清共同對抗準格爾部,這件事不僅能看出康熙對納蘭的信任,也充分展示了納蘭出色的政治軍事才能。然而,此時的納蘭越是風光,他的理想越是模糊;他越是無上的榮耀,內心越是無比的痛苦。他的銳氣意志在九年的侍衛生涯中磨得幾乎消失殆盡,而他渴望的自由已是越走越遠。
“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
凄婉滄桑,至悲至美的情深
——情與傷的苦痛
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
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
驪山語罷清宵半,淚雨霖鈴終不怨,
何如薄幸錦衣郎,比翼連枝當日愿!
——《木蘭花令·擬古決絕詞》
顧貞觀對納蘭詞有這樣一個評價:一種凄婉處,令人不能讀。今天,當我們品讀納蘭詩的時候,我們感受最深的就是他的真情。納蘭的初戀我們不得而知,或許這段情感夭折緣于門第的懸殊,后納蘭寫下了《木蘭花令·擬古決絕詞》。
這里模擬女性口吻來寫,看似平淡,實則情濃。我們可以從中讀出納蘭的自責與悔恨,可是連詞中提到的唐玄宗都無法保住楊貴妃的性命,納蘭又如何主宰得了自己的命運。二十歲那年,他迎娶了盧氏為妻,盡管納蘭的心中可能對父母包辦的婚姻有抵觸,但是因為盧氏的美麗、聰慧、溫柔、才華過人、善解人意,她成為了納蘭一生摯愛的人。
“記繡榻閑時,并吹紅雨;雕闌曲處,同倚斜陽。”二人一起在夕陽下看落花,這樣的生活美到極致,這是納蘭一生最為甜蜜的時光。可惜的是,幸福實在是太短暫,三年后,納蘭遭遇了人生最殘酷的一次打擊——妻子盧氏永遠離開了他。在妻子病重的時候,納蘭甚至出現了幻覺,覺得妻子只是像往常一樣喝醉了,稍候就會醒來,可是無論他怎樣挽留,總是無濟于事。
“一生一代一雙人,爭教兩處銷魂,相思相望不相親,天為誰春。”從此后,納蘭只能生活在痛苦和黑暗之中,徹骨的思念無情地吞噬著他的心,他只能從記憶的碎片中,搜尋妻子的點點訊息,通過手中的筆來宣泄永恒的追憶。
“被酒莫驚春睡重,賭書消得潑茶香,當時只道是尋常。”那些從前生活的細節平淡無奇,只有消逝了才知道多么可貴,此中渲染了從前的溫馨,到極致之后驟然破碎,留下的悲痛更是震撼人心。
納蘭用情太深,也受傷太深,八年后,飽受折磨的納蘭追隨妻子而去了,他的生命在三十一歲戛然而止,令人震驚的是,這一天正是盧氏的祭日。一往情深深幾許,納蘭一生只為情而活,這樣至情的人不該生在復雜的人世。
年輕的納蘭公子走了,在另一個世界里,他將不再惆悵,不再痛苦寂寞。納蘭的一生,如蒼穹中劃過的流星,或許在離去的時候,他會微笑,因為他要去的地方,有他最溫暖的家。或許他用生命告訴了我們,只有至情可以超越一切,可以實現永恒,而他用心血寫下的凄婉詞句,跨越滄桑時空,將永遠成為至美的絕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