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爾茨海默之痛：失能老人該由誰來監護？

歐陽峰

沖破阻力，夕陽情終成正果

1932年出生的趙根旺，曾參加過革命，35歲時生了兒子，取名趙建功。

后來，趙根旺轉業到江蘇省鎮江市，在一家國有企業擔任部門負責人。不久，妻子患病去世。兒子尚未成年，趙根旺又做爹又當娘，很是辛苦，有人牽線勸他再娶，他婉言謝絕：“不想讓孩子攤上個后媽！”憐惜兒子從小失去母愛，趙根旺對他有求必應。在溺愛中，趙建功漸漸長大，他參加工作后經常惹是生非，幾次差點被單位辭退，趙根旺不得不屢屢為兒子求情。1993年，趙根旺離休。恰在這一年，趙建功因單位破產下了崗。

“兒啊！你要好好學門技術，將來起碼有口飯吃。”面對失業在家、整天游手好閑的趙建功，趙根旺憂心忡忡。趙建功卻不屑地對父親說：“你是離休干部，難道養不起我？”氣得趙根旺半天沒說出話來。

趙建功直到33歲才談了戀愛。為了讓兒子盡快成家，趙根旺讓出了兩室一廳的市內住房，另買了一處位于城郊的小產權房。2014年，小產權房拆遷，趙根旺置換了一套大房子，還拿到了一筆豐厚的補償金。當年10月，他讓兒子幫著喬遷，不曾想兒子把自己的家也搬來了：“你一個人實在太冷清，人多熱鬧。”原來兒子早已算計好，把市內的房子出租了。緊接著，兒子又以接送孩子上學為由，提出買車。趙根旺遂了他的心愿。從此趙建功又開始心安理得地過起了“啃老”生活。

2015年8月底，兒媳婦小蘭突然辭掉了超市收銀員的工作，理由是工資太低。趙建功向父親提出，讓小蘭全職做家務、接送孩子，父親每月開給她3000元工資。趙根旺起先不同意，后見小蘭與兒子屢屢爭吵，只好就范。

日子在慪氣和憂心中一天天滑過。2016年3月的一天中午，幾個混混突然找上門來，拿出一張欠條，稱趙建功欠他們7萬元債務，不給錢就吃住在趙家。

趙根旺檢討多年來對兒子的溺愛和妥協，猛然警醒，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否則兒子會變本加厲。于是，他決定讓兒子全家盡快搬走。為此，趙根旺與兒子打起了官司，3個月多后，終于讓兒子一家離開了。

當時，趙根旺已經覺得腦子不夠用，經常丟三落四，到醫院一檢查，確診呈阿爾茨海默病趨勢。醫生叮囑他要保持心情愉快，經常活動，按時服藥，且身邊必須有人陪伴。于是，趙根旺委托勞務中介找一位住家的全日制家政工。2016年9月，65歲的張桂香走進了趙根旺的生活。

家里有了保姆，趙根旺反而比以往更勤快了，每天早上都由張桂香攙著出去散步，順便買了早點再回來。2016年12月的一天，兒媳小蘭撞見趙根旺和保姆相互攙扶的情景，回家后告訴了趙建功。趙建功趕緊上門一探究竟，覺得父親與保姆“有情況”，當場對張桂香一番惡罵：“你這是要霸占老爺子財產啊，滾！”張桂香正欲辯解，趙建功舉手要動粗。當天下午，張桂香不顧趙根旺的挽留，帶上行李走了。

此后，趙建功對父親實施全面封鎖，由小蘭每天做好一日三餐，他給父親送去后，就將防盜門反鎖。一天中午，趙建功進門看見父親正在睡午覺，趁機翻箱倒柜，拿走了工資卡和存折。趙根旺發覺后立即報警。經民警教育，趙建功返還了工資卡和存折，并交出了進門鑰匙。

身邊沒有人陪伴，自己腦子又越來越不濟事，趙根旺心里越來越恐懼。2017年春節過后，他與張桂香通了電話，表示想娶她為妻。趙建功知道后再次上門滋事。3月初，趙根旺在鄰居的攙扶下，顫巍巍到了法院，申請人身保護令。法院依照《反家庭暴力法》的規定，做出裁定：禁止被申請人趙建功騷擾、跟蹤、接觸趙根旺及其親屬。

接到禁止令后，趙建功銷聲匿跡。2017年3月26日，趙根旺與張桂香領證結婚。

病魔突襲，日常瑣事起紛爭

2017年11月18日，趙根旺漸漸出現言語不清、時而大小便失禁的狀況。張桂香帶老伴去檢查。頭部CT檢查顯示，趙根旺的大腦已經出現器質性神經損害，醫生診斷，趙根旺患上了阿爾茨海默病，具有不可逆轉性。

在辦理住院手續時，張桂香通知趙建功趕到醫院。趙建功不問青紅皂白，在病房指著張桂香的鼻子大吼大叫，對她橫加指責。連續一個多月，趙建功總是到醫院看一眼父親就走，從沒有在病房陪伴過父親。

經過治療，趙根旺病情緩解。出院后，張桂香用輪椅照顧他的生活起居。2018年1月上旬，趙建功以看望父親為由，連續三次上門鬧事，對張桂香極盡言語羞辱，揚言要把她趕出家門。1月13日，趙建功再次跑到家里鬧，要求張桂香公開趙根旺的存款，交出工資卡，并準備強行占領住房，雙方發生了肢體沖突。張桂香掙脫后，打了110報警。

民警趕到后，進行拍照和調解。張桂香為了緩和僵持的關系，跪在地上求趙建功，說：“你只要把老頭子照顧好，我現在就走！”說完，她去臥室收拾行李。趙根旺似乎明白了妻子的意思，急得嗷嗷直叫，一下子從床上滾了下來。民警進臥室幫著攙扶起老人，攔住張桂香說：“他這是不讓你走啊！”隨后民警建議張桂香去法院起訴，先解決由誰來監護趙根旺的問題。民警還告誡趙建功：“在解決監護權問題之前，你不得再來鬧事。”

1月15日，張桂香向法院申請對趙根旺的監護資格。同年5月，法院做出判決，宣告趙根旺無民事行為能力，并指定張桂香為趙根旺的監護人。

張桂香雖然獲得了監護資格，但并不能阻斷趙建功上門。而他每次前來看望父親，言語間都對張桂香夾槍帶棒，讓她將每一筆開支說清楚，并提出筆筆支出必須有發票這種苛刻要求。張桂香據理反駁，便引來無謂的爭吵。由于趙根旺在鎮江市沒有其他親屬，一旦發生沖突，無人出面協調。為息事寧人，張桂香將老伴的離休費和日常支出公開，不給趙建功鬧事的口實。

2018年6月，張桂香因連日勞累病倒了，她聯系家政公司請來一位全職保姆，約定每月工資3900元。趙建功得知后，厲聲質問道：“你本就是我父親雇的保姆，為什么還要再請人？”因為他吵鬧不休，保姆只干了10天就結算工資走人了。張桂香考慮暫時無力照顧老伴，請求趙建功協助。趙建功讓妻子小蘭每天燒兩次飯，干了一個多月，要走了8000元“工資”。2019年1月23日，張桂香接到山東淄博老家的報喪消息，她的舅媽病故。張桂香在家鄉已別無長輩親人，舅媽給過她接濟，她決定回去參加葬禮。但是，趙根旺身邊又不能離人，張桂香打電話讓趙建功過來幫忙，出乎意料的是，趙建功不僅滿口答應，還勸她好好陪陪家鄉親人，不要掛念照顧他父親的事。

法庭對決，失能老人誰監護

自與趙根旺登記結婚后，張桂香已將近兩年沒有回淄博老家，這次回去，她打算在老家過完春節再回到老伴身邊。在淄博期間，她幾乎每天打電話給趙建功，詢問家里的情況，趙建功再三讓她放心。不承想，2月19日，張桂香剛剛回到鎮江，就接到法院送達的起訴狀副本，通知她應訴。

趙建功將張桂香告到了法院。他起訴稱，2017年3月，張桂香在做保姆期間，明知趙根旺出現阿爾茨海默病的早期癥狀，因貪圖老人的離休費和房產，哄騙趙根旺與她登記結婚。2017年11月起，趙根旺病情加重，生活不能自理，言語不清，多次住院治療。趙建功提出由其夫婦及張桂香輪流照顧，張桂香卻以生病為由，另外雇請保姆，推脫履行義務。2019年1月23日，張桂香又獨自離家，丟下生活不能自理的趙根旺一個人在家。其間，趙建功與張桂香多次就照顧趙根旺的事協商未果。趙根旺每月的離休費達1.2萬元，作為趙根旺的監護人，張桂香理應履行保護被監護人的人身、財產及其他合法權益的職責，卻惡意藏匿趙根旺的存款，虛報開支，克扣費用，侵占趙根旺的財產。

一番構陷后，趙建功拋出了背后的真實意圖：撤銷張桂香監護人資格，請求法院變更或指定他為趙根旺的監護人。

“滿口全是謊言！”法庭上，張桂香控制不住內心的憤怒，聲淚俱下駁斥道，趙根旺因患阿爾茨海默病，生活不能自理，語言表達不清，生活起居一直由她照料。趙建功多次無理取鬧，給她和老伴的生活帶來很大困擾。2017年11月起，趙根旺病情加重，先后住院3次，每次都超過15天，全部由她獨自護理。2018年初，趙根旺轉入重癥監護室，醫院要求家屬簽知情同意書時，張桂香打電話給趙建功，讓他趕過來商量，他兇巴巴回了一句“我正在上班”就掛了電話。

為陪護好老伴，張桂香吃住在醫院，趙建功常常看望一下就閃人。即便在家里，趙建功探視父親也是假的，盯住家產才是真正目的。他還多次逼自己賣房子分財產，讓她和老伴住到養老院去。因她的拒絕，趙建功頻頻糾纏和吵鬧，有派出所的出警記錄可以證明。

針對趙建功指責她獨自離家，丟下趙根旺一個人在家的問題，張桂香表示：“我是中了他設計好的圈套。”她當庭提交了證明其舅媽死亡的照片，往返淄博與鎮江的車票，趙建功在此期間掛失其父親工資卡的證據，以及她在老家給趙建功打電話的錄音，說明臨行前已對護理趙根旺做了安排，在此期間，她多次過問、督促趙建功照顧好病人的生活。

法院審理認為，監護人應當履行監護職責，保護被監護人的人身、財產及其他合法權益。監護人不履行監護職責或者侵害被監護人的合法權益的，其他有監護資格的人員或者有關單位可以申請撤銷、變更監護人。監護人張桂香系趙根旺的合法配偶，根據婚姻法的規定，夫妻之間有相互扶助的義務，趙根旺因患阿爾茨海默病，生活不能自理，且喪失了民事行為能力，張桂香作為其妻子，理應給其生活上的照顧和精神上的呵護。張桂香亦于2018年1月由法院指定其為趙根旺的監護人。趙建功稱張桂香未盡監護人的義務，根據庭審查明的事實，無證據證明張桂香存在不履行監護職責或者侵害被監護人合法權益的行為。

由于申請人趙建功未提供充分證據證明被申請人對被監護人有明顯不利的行為，申請人亦無證據顯示其相較于被申請人更適合擔任趙根旺的監護人，故法院根據趙根旺的身體狀況，對趙建功要求擔任趙根旺監護人的請求不予支持。

法院還指出，老年人的合法權益應得到社會及家庭的保障。張桂香作為趙根旺的監護人應切實履行監護職責，除為被監護人的利益外，不得擅自處理被監護人的財產。在為了被監護人的利益須處理財產時，應與其他家庭成員商量確定，對被監護人的財產處理情況、日常開支等要建立賬目，供其他家庭成員查閱審核。趙建功作為趙根旺的直系親屬，應當恪守孝道，讓父親得以安享晚年，同時處理好與父親老伴張桂香的關系，以家庭和睦團結為重，遇事友好協商解決，避免家庭矛盾的發生。

2019年3月19日，趙建功的請求被法院駁回。

法官點評：

配偶是失能老人的第一監護人。

據全國老齡委最新的抽樣調查顯示，我國失能、半失能老年人大概有4063萬，占老年人口的18.3%。因此，失能老人的監護問題，事關家庭和諧及社會穩定。

根據我國現行的法律制度，有監護能力的配偶，是失能老人的第一監護人。其主要依據民法通則第十七條：無民事行為能力或者限制民事行為能力的精神病人，由下列人員擔任監護人：（一）配偶;（二） 父母;（三）成年子女;（四）其他近親屬;（五）關系密切的其他親屬、朋友愿意承擔監護責任，經精神病人的所在單位或者住所地的居民委員會、村民委員會同意的。

〔編輯：潘金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