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不容情：“情有可原”不能成為行騙的理由

葉青

婚姻失敗，網上邂逅“真情”

2018年8月14日，廣西壯族自治區桂林市秀峰區人民法院的刑事審判庭國徽高懸，肅穆莊嚴！這里即將公開開庭審理一起涉嫌詐騙罪的刑事案件。

法槌起落之間，站在被告席位置上的邱小珍感覺雙腿發軟，整個人在微微晃動。11年有期徒刑，10萬元罰金，再加上需要退賠的52萬元及相應的利息，人身自由和財產，她全部失去了。追根溯源，是因為她當初的一念之差……

邱小珍非常清楚，今天把她送上法庭的是之前對她有求必應的王先生。兩人曾經是一對“戀人”，相識于2015年冬季。當時，王先生的婚姻處在風雨飄搖之中——與妻子已經分居兩年多！這段不愉快的婚姻令王先生感到身心俱疲，為了打發無聊的時光，疏解心中的煩悶，他閑暇之余喜歡用微信搜索“附近的人”，與不同的陌生人談天說地。12月的一天晚上，王先生搜到了網名為“布娃娃”的邱小珍，聊過之后，覺得甚是投緣，便加了對方為好友。

漸漸熟悉之后，邱小珍告訴王先生，自己大專畢業，是桂林市某醫院的護士，老家在100多公里之外的柳州市，離異無子女，現在處于單身狀態。興許是同病相憐吧，兩人對對方都頗有好感。

從此，兩人每天都要聊上好一陣子，從不缺少共同話題。時間一長，相互吸引的兩人，不再局限于微信聊天，開始見面約會。

邱小珍說自己是家中獨女，父母年老體弱，疾病纏身。為了照顧二老，她經常要在桂林和柳州之間來回奔波，每月雖然有四五千元的工資收入，但要負擔父母高額的醫療費用，因而日子過得捉襟見肘！王先生聽著有些心酸，無形中加深了對這個女人的好感：健談而不浮夸，孝順，有家庭責任感。王先生覺得自己遇上了對的人——邱小珍非常符合他的擇偶標準。

機不可失，王先生毫不避諱地向邱小珍敞開了心扉，稱自己的婚姻名存實亡，很想找個像她一樣的女朋友。說得直白些，王先生就是希望邱小珍能跟他保持交往，等他離婚之后他們可以生活在一起。邱小珍猶豫了一段時間，最終還是答應了。不過她也向王先生表明，自己最近要照顧父母，可能還要陪二老去外地治病，不能經常與王先生見面，請他理解。

王先生對自己的父母非常孝順，所以他很看重邱小珍的孝心，更加珍惜這段情緣。

確立戀愛關系后，王先生每天都要給邱小珍打電話、發信息，安慰她、鼓勵她，兩人常常聊到很晚。當得知邱小珍陷入經濟困境時，他自然也愿意盡力幫助她渡過難關。

看到王先生對自己一往情深，邱小珍首次向王先生提出借錢請求。當然，初次開口，數額并不多。她說父親的腎病突然惡化，已從柳州轉院到了上海，自己馬上要趕過去，但手頭的錢剛好交了住院押金，需要借800元訂機票。

王先生毫不猶豫地發了4個200元的微信紅包給她，還為邱小珍父親的病情擔心了一整夜，直到邱小珍打來電話報平安，說父親經過搶救脫離了危險，他才放下心來。

屢遭不幸，背后卻是謊言

隨后的幾天里，邱小珍先后打電話給王先生，說父親還有幾筆醫療費未交，醫院催得緊，懇請王先生再借些錢給她解燃眉之急。與此同時，她也承諾會盡快償還。王先生沒有多想，認為出現這種狀況肯定是遇到了困難，于是又以微信轉賬的方式，分4次給了邱小珍1.5萬元。

能在女朋友最需要的時候幫上忙，王先生心里十分欣慰。

2016年初，王先生和邱小珍見了面。盡管邱小珍未提還錢的事，但她的一番話讓王先生的心里踏實了許多：邱小珍表示等處理完家里的事，就跟他談婚論嫁。自此，王先生開始抓緊時間處理自己的離婚事宜，并把邱小珍當成了未婚妻來看待。

一晃過去了3個月，其間，邱小珍又以支付醫療費和汽車尾款等名義，幾十次向王先生借錢！而王先生每一次都是立即轉賬，借款總額達19萬余元。

2016年4月9日，邱小珍發微信告訴王先生，她的父親還沒有等到匹配的腎源，就病情惡化去世了！在邱小珍的央求下，王先生又通過多種轉賬的方式，支付她68000元，給老人辦理喪事和購買墓地用。

因為王先生覺得自己和邱小珍的關系已經走得很近了，所以借給女友的這些錢，他從未叫對方打過借條。

雖然王先生和邱小珍確立戀愛關系的這幾個月里，彼此只見過四五次面，但每次約會，邱小珍都面容憔悴，似乎隨時都有被家庭的重擔壓垮的可能！王先生非常心疼，并不由自主地想幫她分擔憂愁。為了讓邱小珍用起錢來更加方便，王先生干脆把自己名下的4張信用卡交給她使用。

5月，王先生終于和長期分居的妻子辦理了離婚手續，此時的他，認為女友已經料理完父親的后事，應該安心和自己談論婚事了。然而，沒過多久，邱小珍卻告訴他，家里又出事了：母親心臟病發作，已經病危！王先生從電話里得知的原因是，女友的母親在老伴去世后悲傷過度，導致舊病復發，被送往醫院做心臟搭橋手術！

王先生只好十指相扣，祈求上天保佑邱小珍的母親平安。

可是，6月20日這天，邱小珍還是沉痛地告訴王先生，她母親手術失敗，經搶救無效已經去世！

在這一個多月里，邱小珍以支付母親的醫療費、喪葬費等為由，再次向王先生借款5萬余元。之后，邱小珍在朋友圈里發了一條舉辦追悼會的通知。心地善良的王先生看到后，便提出想去送老人一程。沒料到正是這個提議，驚醒了他的愛情美夢。

邱小珍得知王先生要來，便一再找各種理由推托，最后竟然說取消了追悼會！王先生感到奇怪：按照正常情況，父母的追悼會哪怕是簡辦，也不可能取消呀！

一種不祥的預感頓時襲上王先生的心頭，他起了疑心：難道女友一直都在對我隱瞞著什么？為了證實自己的猜測，王先生以試探的口吻說自己最近手頭較緊，希望邱小珍能先還一部分錢。哪知，從這以后，邱小珍就斷了與他的一切聯系！

王先生聯想到邱小珍不管帶來的是壞消息還是好消息，都是伸手借錢這一點，感到很后怕！例如，2016年1月20日，邱小珍報喜稱，自己晉升為護士長，有資格購買單位的內部股份了，且短期內就會有可觀的分紅收益。為此，她從王先生手里“借”走了10萬元。同年4月29日，邱小珍又說自己分到了醫院內部購買集資房的指標，要先交一部分定金，又向王先生借了4.5萬元……

被愛情沖昏頭腦的王先生，越想越覺得不對勁！這場被取消的“追悼會”，終于讓他從夢中醒來。可是，他連女友在桂林市的確切住址都不清楚，怎么辦？在好友的提示下，王先生到桂林市公安局秀峰分局報了案。

很快，警方以涉嫌詐騙罪對邱小珍正式立案偵查，

“情有可原”，難免牢獄之災

所幸的是，經過民警查詢，網名“布娃娃”的女子身份信息是真的，她的確叫邱小珍，但是尚未離婚。

邱小珍曾向王先生介紹過自己已經離婚，一個人在桂林生活。然而經過查詢，邱小珍雖然離過婚，但是2014年12月，她又與另一名男子登記結婚，兩人并未辦理離婚手續。民警很快就找到邱小珍的第二任丈夫。但是，此人表示，自己和妻子感情不和，已于2015年分居，他也不知道邱小珍現在的下落。

民警又根據邱小珍曾對王先生說過自己是桂林市一家醫院的護士這一信息，又去這家醫院調查，但未查到邱小珍的信息。此外，還有一個現象很不合常理，那就是邱小珍自稱父母在幾個月內先后因病去世，然而，兩位老人的戶籍信息并沒有注銷——在網上仍可以查到！于是，民警又馬不停蹄地趕往邱小珍父母所在地柳州市進一步核實情況，了解到邱小珍父母好好地住在老家，身體無恙，生活如常。

警方根據王先生提供的各類轉賬憑證，查明邱小珍以各種虛構的名義借款總額達40多萬元。此外，王先生名下的4張信用卡，被邱小珍刷卡消費5萬元。這些錢加起來共計52萬余元……

那么，這個邱小珍現在究竟身藏何處？王先生的錢還能追得回來嗎？

經過幾天的縝密偵查之后，案情終于有了眉目：民警發現，邱小珍跟一名桂林本地男子住在市區的一棟居民樓里。由于他們住在頂層，又沒有安裝防盜網，民警擔心犯罪嫌疑人為逃避法律制裁而走極端，不敢貿然采取抓捕行動，只能蹲點守候，擇機行事。

2016年9月29日上午，邱小珍和同居的男子一起出門，兩人上了一輛小轎車，朝郊區方向駛去。民警駕車在后面跟蹤，等待合適的抓捕時機，終于在通往機場方向的一個加油站將其抓獲。

邱小珍落網后，無論是深受其害的王先生，還是辦案的民警，都覺得她是因為貪圖錢財才這樣做的。可落網后的邱小珍交代了一段過往，讓大家不禁唏噓，也為她感到惋惜……

一念只差，換來悔不當初

原來在2014年時，邱小珍的前夫參與地下賭球，欠了不少高利貸，連本帶息有100多萬元。得知情況的邱小珍憤然提出離婚。前夫雖然同意，但前提條件是邱小珍必須分擔50萬元的債務。邱小珍不了解法律，只知道離婚時財產和債務要分割，她被前夫連哄帶嚇唬，便違心地答應了，還寫了一張借條給債主。

為了暫時擺脫被追債的壓力，離婚后的邱小珍搬到桂林工作、居住，想換個環境。可是高利貸債主哪里肯輕易放過她？他們找不到邱小珍，就去她父母家鬧事，潑油漆、堵鎖眼、威脅恐嚇。邱小珍沒錢還債又無計可施，只好拆東墻補西墻，向別的高利貸借錢還給債主，然后陷入另一個惡性循環。

就在她焦頭爛額之時，王先生出現了。邱小珍感覺自己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便利用他的感情換取錢財。

起初欺騙王先生，邱小珍也有不安，因此不敢直接面對他，都是通過微信提出借錢的請求。后來隨著開口借錢的次數越來越多，金額越來越大，東窗事發之時，她已經用這些錢償還了自己所欠的全部高利貸。

可有道是：“誰敢挑戰法律的尊嚴，誰將付出沉重的代價。”由于邱小珍的行為涉嫌詐騙，故2018年5月，檢察院以涉嫌詐騙罪對她提起了公訴。公訴人認為邱小珍有明顯的非法占有目的，采取虛構事實隱瞞真相的方法，讓王先生錯誤地處分了自己的財物，導致財產損失，數額巨大，因而構成了詐騙罪。

但在邱小珍看來，她說的一直都是“借”，而且并非真心想抵賴，只不過一時沒有償還能力，打算從長計議。

可是，不管父母的先后病重、相繼去世，還是與王先生的情深意長、談婚論嫁，都是邱小珍精心編造的謊言，主觀上有欺騙的故意，客觀上有欺騙的行為。王先生也正是聽信了她的謊言，才把自己的錢財拱手相讓。即使邱小珍真的想過要在自己條件改善的將來還上這些錢，也不能成為她如今虛構事實、非法占有的理由。她以為的借，已然是騙。所以，法院還是認定邱小珍的行為構成了詐騙罪。

邱小珍的遭遇或許能博得一些同情，但她應對危機的方法實在蹩腳。其實，她原本有機會一并擺脫與前夫的婚姻和不合理的債務。雖然當時最高人民法院尚未針對婚姻法第24條做出補充規定，但根據民法的規定和原則，從事賭博、吸毒等違法犯罪活動所負的債務也是不受法律保護的。邱小珍原本就沒有義務分擔前夫的債務，高利貸債主也沒有權利向她追債。如果她不是因為一念之差——同意了前夫的要求，而是到法院起訴離婚，分割夫妻共同財產和債務，那么根本就不會深陷債務旋渦。但凡在后來的任何一個時間點，她意識到自己無辜受牽連，都能用法律手段撇清與高利貸的關系，不會讓自己越陷越深。

但愿邱小珍的犯罪行為能成為警示，讓其他人不再作繭自縛。

（文中邱小珍為化名）

〔編輯：潘金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