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茶杯里的道理

張羽晨

爺爺喜愛喝茶，我一直不能理解。

記得幼時一次過年，爺爺在吃完年夜飯后拿出了茶具，與爸爸相對而坐，他沏茶的動作行云流水，手腕翻轉間，看呆了小小的我。

爺爺學識淵博，是村里很有名望的教師。因為爸爸媽媽經常出差，幼時陪伴我的，便是爺爺朗朗的讀書聲，和他身上久久不散的茶香。我是在爺爺的懷中和膝上長大的孩子，我愛爺爺的茶香，正如我愛爺爺。

一次，我好奇地湊到爺爺跟前，撒著嬌非要嘗一嘗他最愛喝的茶。爺爺用他粗糙而溫暖的大手摸著我的頭，笑著讓爸爸遞給我一只陶瓷小茶杯。我輕輕地抿了一口那淡黃色的液體，下一秒便將小茶杯放在一旁，苦著臉鉆進爺爺懷里，嘴里不停地抱怨這茶實在太難喝。而伴隨著爺爺爽朗的笑聲出現的，是一顆我最愛吃的水果糖。明明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可那茶的淡淡苦澀和水果糖的甜蜜，我一直沒有忘記。

去年過年，爺爺依舊鐘愛著他的茶，小我一歲的堂弟非要和爺爺比賽，喝光了茶壺里的茶。堂弟半夜就開始失眠，第二天早晨眼睛變得通紅，爺爺卻依舊睡得香甜。我不禁向爺爺討教關于茶的奧秘，這種又苦還會讓人失眠的東西到底有何意義？可爺爺卻淡然一笑，一如當年的和藹慈祥：“你還小，經歷的事情少，自然不懂這‘看似無用的裝點。等你能一個人獨立堅強地照顧自己的時候，就會明白，其實這茶杯里起起伏伏的茶葉，它的苦澀與回甘，都是千姿百態的人生。”

我始終相信爺爺是生活的智者，他是我的啟蒙老師，是我最信任和最依賴的親人。是他用溫暖厚實的手掌牽著我學會了走路，是他教會我愛上了唐詩、宋詞，是他告訴我小朋友要學會心算和口算，不能依賴自己的手指頭。像他這么厲害的一個人，我從來沒有想過也有倒下的一天。

爺爺做了手術，在病房里也堅持要喝茶。爸爸帶來了茶具，給爺爺泡茶，我站在病房外看著爺爺的背影。爺爺老了，他的身體不再硬朗，背佝僂了，頭發也變得花白，他的背影是多么瘦小。是誰偷走了爺爺的健康？把以前的爺爺還給我好不好？我捂住嘴，哭得像一個被丟棄的孩子。

爺爺逐漸恢復了健康，只是這一次之后，爺爺已經沒有力氣保護我了。我學會了為他沏茶，我要守護他，為他學會接受這“看似無用的裝點”。我開始理解爺爺對茶的熱愛，也開始理解爺爺對生活的熱愛。

爺爺是我的私家暖男，溫暖了我的整個童年;爺爺是我的蓋世英雄，撐起了我的整片天空;爺爺是我一輩子的老師，教給了我許多書本上學不到的道理。在某一刻，我好像也愛上了沉默的月亮，讀懂了閃耀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