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載哼唱《濤聲依舊》：喚醒我的“靖哥哥”

●口述/谷文瑞 文/思齊

16年前，在新沂鐵路后勤部工作的鮑鐵軍突遭車禍，成為“半植物人”，被醫生斷定會一輩子躺在床上。他的妻子谷文瑞不愿丈夫的人生就此暗淡，堅持16年如一日，無數次循環播放、哼唱《濤聲依舊》，終于喚醒了丈夫。一家人布滿陰霾的生活，再次灑滿陽光。

天降大難，“靖哥哥”成了植物人

“帶走一盞……漁火，讓它溫暖……我的雙眼，留下一段真情，讓它……停泊在楓橋邊……”2019年7月初的一天，伴隨著播放機里的熟悉旋律，我的丈夫鮑鐵軍拄著拐杖，含糊不清地唱著這首歌，以他自己的方式慶祝女兒考上韓國建國大學博士……

我叫谷文瑞，1966年出生于江蘇省徐州市，大專畢業后，分配到新沂鐵路后勤部工作。電視劇《射雕英雄傳》開播后，熟悉我的人都說，活潑開朗的我像極了劇中的黃蓉。周圍追求我的男孩很多，可我只對同事鮑鐵軍動了心。鮑鐵軍大我3歲，濃眉大眼，憨厚淳樸，對我疼愛有加。

像郭靖一樣，鐵軍一點也不浪漫。2000年“三八”婦女節，他下班回家帶回兩朵紅玫瑰。結婚多年，這塊榆木疙瘩從沒送過花給我，今天怎么變得如此有情調？就在我納悶時，女兒鮑鏇宇放學回家了，一進門就嚷道：“媽！我給您買了兩朵花，送到單位，您不在，就讓我爸帶回來了。”“哈哈，我就知道靖哥哥不會來這一套。”見我拐著彎數落他，鐵軍憨笑著撓頭，逗得我和女兒也都笑了。

如果我們的日子天天都這樣開心，該有多好！只可惜，生活在2003年5月突然來了個急轉彎！

當時，鐵軍參加單位的抗擊非典任務，一連好幾天沒有回家。5月13日晚上，家里的電話鈴聲突然急促地響起，我連忙拿起話筒，哪知，耳朵里卻傳來一個陌生的聲音：“你好，我是警察，這部手機的主人遭遇嚴重車禍了……”電話是警察在醫院搶救室用鮑鐵軍的手機打給我的。我頓時兩眼發黑。當我提心吊膽趕到醫院，鐵軍已經被推進了重癥監護室。

警察告訴我，當天晚上9點多，有人在路邊發現滿臉是血的鐵軍。由于路面監控覆蓋不足，警方沒有找到目擊者，無法確定事故原因。我的腦子一片混亂，顧不上問肇事司機是誰，只希望快點將鐵軍從死亡線上拉回來。

經歷兩次開顱手術后，鐵軍終于脫離生命危險，卻一直處于昏迷狀態。他左側顱骨被切除，腦袋的左側只剩皮肉支撐著，看得我觸目驚心。醫生再三叮囑我，要時刻注意保護鐵軍頭部的“危險地帶”，如不慎受到擠壓，后果不堪設想。我小心翼翼盯守，生怕他有一點兒閃失。

鐵軍一直沉睡著，只能靠從鼻孔輸送營養液維持生命。為了讓他快點醒來，我將他轉到條件更好的徐州二院。1個月后，鐵軍終于睜開了眼睛，卻依然沒有知覺。醫生們經過會診，建議我們出院：“你丈夫現在處于半植物人狀態，可能永遠也不會醒過來。你盡量照顧他吧，不要讓他的身體機能出現退化萎縮。”

女兒還在上小學，鐵軍年紀輕輕就成了植物人，今后的日子怎么過？我的天空坍塌了！

奇跡發生，《濤聲依舊》見證愛的守候

無暇傷春悲秋，事已至此，我只能硬著頭皮頂住。

臨出院時，醫生好心對我說：“今后你給病人放點他喜歡的音樂試試，看能不能刺激他的神經。”有道是死馬當活馬醫。出事前，鐵軍非常喜歡哼唱《濤聲依舊》。我毫不猶豫地買了一臺播放機，給他循環播放《濤聲依舊》。優美舒緩的音樂緩緩而出，鐵軍卻不能像以前一樣哼唱，但只要有一絲希望，我都要試試。

回到新沂，我在單位的照顧下，辦理停崗手續，和鐵軍一樣，每月領取一份基本工資。鐵軍住進新沂鐵路醫院康復科，我每天起早貪黑往返于醫院和家之間。雖然鐵軍的醫藥費大部分得以報銷，但不能報銷的康復訓練費用很快掏空了我們的積蓄。遭遇巨大的家庭變故，我很擔心女兒。觀察女兒幾天后，我慶幸地發現，她還是如往常一樣地學習和生活。

然而，有一天，女兒的老師打電話給我，說女兒這段時間經常偷偷地哭。我心疼不已，原來，女兒是在我面前故意裝開心啊！我暗暗告訴自己，一定要將積極的一面展現給女兒看，引導女兒走出這段灰暗歲月！

此后，每次見到女兒，我都和她聊一些開心的話題。有時，女兒看著父親，我就趁機告訴她：“寶貝，你看爸爸的眼睛睜得好大，他肯定會好起來的。”女兒看著我，眼里閃著光芒，重重地點頭。在我的鼓勵和影響下，漸漸地，女兒的笑容變得自然了。

因為照顧鐵軍，我身心疲憊，日漸消瘦。一次，因為持續睡眠不足導致乏力，我費了好大力氣才將身材高大的鐵軍翻過身來。鐵軍躺在病床上一動不動，雖然睜著雙眼，卻不能感知我的難過，我不禁痛徹心扉。

中午，女兒來看我們，我心情仍然低落，就沒話找話地問女兒長大是否上大學。女兒肯定地說：“當然要上了，我還要讀研讀博呢！”聽到這話，我的心瞬間明亮起來。“好女兒，有志氣！”我立馬戰斗力爆棚，又充滿了前行的動力。

第二年夏天，鐵軍接受了安裝人工鈦合金顱骨手術，那塊塌陷的頭皮終于飽滿了，這也讓我看到了希望。摘掉紗布的那一天，看著他一直睜著的大眼睛，我像往常一樣旁若無人地和他說話：“我的靖哥哥啊，你現在越來越有個人樣兒了，一定要早點醒過來啊！”

在醫院康復訓練3年后，醫生建議鐵軍回家休養。此時，我已經完全掌握了專業康復訓練的方法，每天的流程安排得像火車時刻表一樣精準，兩遍擦洗、按摩，做不同的營養餐，侍候鐵軍大小便……鐵軍臥床后，他的身上從來沒有出現過褥瘡問題，更沒有任何肌肉萎縮的痕跡。

我和丈夫原本都來自于衣食無憂的家庭，年輕時我愛美，追求時尚，自從丈夫出事后，我不得不節約每一分錢，幾乎沒給自己買過一件新衣服。家里最新的電腦桌也有十幾年歷史了，冰箱、燈具看起來更像是“古董”……但為了應付長期康復訓練的開支，我已經適應了新的生活方式。

2009年4月的一個下午，我給鐵軍播放《濤聲依舊》后，就到客廳拖地板。不一會兒，我聽到有人跟著播放機唱：“帶走一盞……漁火，讓它溫暖……我的雙眼……”我難以置信，跑向房間，只見鐵軍的嘴唇在翕動，原本渾濁的雙眼閃著不一樣的光芒！天啦，他醒了！

我終于等到了這一天！但我沒有流淚，千言萬語只化作一句期待已久的話：“你終于醒了。”鐵軍靜靜地看著我，忽然笑了，笑得還是那么憨，還是那么純……

得知鐵軍醒來了，親戚朋友們紛紛前來看望祝賀，女兒含著淚告訴我：“媽，您終于熬出來了。歲月靜好！”我熱淚盈眶，告訴女兒：“寶貝說得對，我們家一定會越來越好。”

感動毛寧，多舛之家走出博士女兒

鐵軍恢復得很快，不久就能下床了。為了讓他看到外面的世界，我經常用輪椅推著他出去，鐵軍好奇地打量著身邊的一切。因腦部受損，他的智力僅相當于6歲左右的孩子，記憶主要停留在受傷前，喪失了部分語言表達能力，只能和我做簡單的交流。

鐵軍明白我和女兒的期待，也沒有讓我們失望。一天，我端來飯菜，放到他輪椅上的小飯桌上，等我從廚房盛碗湯出來，發現他竟然自己拿起湯匙在吃了。我驚喜萬分，激動地將這份喜悅發布到毛寧貼吧中，并說明是《濤聲依舊》喚醒了鐵軍。沒想到，引來眾多網友關注，大家紛紛留言鼓勵我們。幾天后，毛寧去無錫演出，輾轉聯系上我，邀請我們夫妻參加演出。我把這件事告訴鐵軍，他很開心。遺憾的是，由于鐵軍身體條件不允許，我們沒能成行。

女兒被安徽財經大學錄取后，我用自己和鐵軍的工資湊齊了她的學費。此后，懂事的女兒一直勤工儉學，再也沒找我們要過錢。

沒曾想，女兒剛上大學不久，有一天，我突然腹痛難忍。去醫院檢查后，我被確診患了子宮腺瘤，需要手術。我請公公暫時照顧鐵軍，獨自去醫院做了手術。沒等恢復，我就著急出院回到了家里。

2011年夏，毛寧在央視綜藝節目“歡樂英雄”擔任嘉賓，編導邀請我和鐵軍赴京參加節目。因醫生擔心鐵軍無法承受長途旅行的負擔，毛寧最終選擇通過電話連線，和鐵軍合唱《濤聲依舊》。彼時，因心情激動以及車禍后遺癥，與毛寧合唱時，鐵軍很難唱出一句完整的歌詞，但他緊握我的手，堅持斷斷續續地將歌唱完了。其間，毛寧幾度哽咽并擦拭眼淚。唱完后，毛寧動容地說：“我的歌聲能撫平你們的一些傷痛，我也心滿意足了。”毛寧還鼓勵鐵軍積極生活，鐵軍握著電話，連聲說：“好，好……”面對此情此景，我也潸然淚下。

參加完央視節目，來自全國各地的網友和好心人聯系上我，要資助我們。我心中非常感激，但我一一拒絕了。“丈夫的身體一天天好轉，女兒的學業也即將完成，我覺得生活沒有虧欠我。”

日子在忙碌中一天天流逝。一天早晨，我梳頭時，一大團頭發竟跟著梳子脫落下來。醫生診斷后，讓我一定注意休息，否則會繼續斑禿，直至頭發全部掉光。但鐵軍時刻需要我照顧，權衡輕重，我只能犧牲頭發了。離開醫院，我買來一頂假發戴在頭上，沒有告訴任何人這件事。直到今天，單純的鐵軍和在國外的女兒也不知道這個秘密。

肩負著照顧鐵軍的重擔，我就如一個陀螺般，日復一日地高負荷運轉，身體大不如前。2018年春天，我患上了嚴重的鼻炎。安頓好丈夫后，我不聲不響地先后做了兩次手術，每次術后都疼得夜不能寐，眼淚流了整晚，我只能一個人扛過來。

女兒鮑鏇宇和我們視頻時，見鐵軍容光煥發，烏黑發亮的頭發被打理得整整齊齊，而我臉上明顯多了幾分滄桑，深有感觸地說：“媽，爸真幸運，被您照顧得這么好，您受苦了！”我笑道：“這些年來，你爸一直都在我身邊，我不孤單，所以沒覺得苦。”女兒聽后，淚光閃爍。

2019年5月，鮑鏇宇考上韓國建國大學的博士。接到喜訊的那一刻，我激動不已，鐵軍也高興地笑了，豎起大拇指夸女兒：“真棒！”目睹這一幕，我不禁濕潤了眼眶。

更讓我們高興的是，女兒帶著相戀數年的異國男友回家了。看到未來女婿又高又帥，還很有禮貌，鐵軍笑得合不攏嘴，我心里也樂開了花。未來女婿早已從女兒口中得知我們家的故事，當我拿出那臺給全家人帶來希望的播放機播放《濤聲依舊》時，這個高大的男孩動容地和我們擁抱，向我豎起大拇指，夸贊道：“了不起。”感受著孩子們帶來的快樂，鐵軍開心得像個孩子。

2019年7月，女兒和男友在夏威夷訂婚。訂婚當天，因鐵軍不方便出遠門，我們就通過視頻祝福兩個孩子。看到女兒和男友幸福相依，我和鐵軍也忍不住笑著流淚。

如今，鐵軍已經能拄著拐杖獨立行走。我每天都陪在他身邊。未來，只希望丈夫能盡快恢復，能和我一起孝敬老人，女兒在國外生活和學習都順利。一家人健康快樂，生活“濤聲依舊”，就是最大的幸運和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