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給老屋換片瓦

立新

沒了老屋，游子拿什么來懷念兒時的家園和故土呢？千山萬水地趕回來，連一個落腳地都沒有，只能站在一片遺址上，慟哭不已，那將是何等的悲傷！

父親念念不忘的是老屋，那個立于鄉下老家的三間破舊磚瓦房。

最近，父親總嚷著要回老家，說，老屋屋頂的瓦要換，多雨的天氣來了，碎瓦不換掉，房子會被雨漏倒的。

我抽不出空回去，更不同意父親一人回去，他已是70多歲的老人，老屋又年久失修，上去換瓦，很不安全。

“等我有空再送你回去吧！”我搪塞道。父親說：“哪天有空？屋倒是不等人的！”我有些不高興：“倒了就倒了，我再幫你建一個小洋樓。”

父親一臉不開心，說：“新蓋的房子，那能跟老屋一樣嗎？你們的氣息都滲到老屋的墻壁里了，就拿廚房來說，你們兄弟幾個，誰沒在里面燒過鍋，烘過火，蹭過鍋臺？新建的，里面有嗎，你們會對它有感情？屋子跟人一樣，不處久了，哪來的感情？”

父親的話，讓我無以應對，我也曾讓兒子站在老屋的各個角落，給他拍照，跟他說發生在老屋里的往事，可他并不感興趣，原因就在于他對老屋不熟悉，沒感情。

在父親的催促下，前幾天，我終于和他回了一趟老家。幾個小時后，老屋便出現在我們的眼前。它站立在雜草荊棘叢中，如同一個孤寡老人，似乎有千言萬語要說，想問我們為何久不歸來，但它終究什么也沒說，就那么一直沉默著，沉默得讓我心酸。

父親從屋內找到一把生了銹的鐮刀，將雜草荊棘全都砍倒了，屋前一下開闊了起來。

看到滿屋子都是灰塵，父親顧不上歇一歇，又拿起掃帚，開始掃地除塵。我說：“換完瓦，我們就走了，又不住，掃它有何用？”

“要掃的，”父親邊掃邊說，“老屋是有靈性的，我們掃了，它就知道主人回來過，沒忘了它，沒不要它，它就會努力地活得更久，在風雨中站立得更久。反之，它就會倒塌得很快。其實，老房子跟老人是一樣的，需要被在乎，被關注?！?/p>

掃完屋后，他又在我的幫助下，爬上屋頂，逐一掃去瓦片上的枯枝敗葉，拔去瓦楞邊的雜草，拿掉凍碎的瓦片，再換上一片片新瓦……

兒時，每年我都曾目睹過父親上房換瓦，那時的他，身手敏捷，動作果敢，根本不需人幫，可現在他老了，動作緩慢而笨拙，而且有些許膽怯狀，我不敢去催他，怕他一著急，踩塌了屋梁，摔下來。

“至少保一年不漏了！”換完瓦后，父親高興地說。

下來后，他又朝鍋洞里點了一把火，將鍋用熱水洗了一遍，煙囪里又冒起了久違的炊煙。接著，他又找來水泥和瓦刀，將老屋裂開的墻磚重新勾縫、填好……他做這些時，心情異常愉悅，臉上散發出久違的容光。

把對聯重新粘牢，將門、鎖、桌子、燈泡，仔仔細細都擦了一遍，父親一件接著一件事做，他將老屋好好地“梳洗”了一番，讓其一下子精神多了。

做完這些，天已經黑了，父親心滿意足地跟我踏上了回城之路。路上，他告訴我，自己最近總夢見老屋被雨漏倒了，灶臺也毀了，他回來時，沒地方睡，做不了飯，餓得肚子生疼。這下修好，總算踏實了。

我理解了父親，懂了他對老屋的那片深情，老屋是他心靈最柔軟的地方;是他每每站在城市的頂端，眺望的方向;是他人到老年，越來越揮之不去的濃濃鄉愁;是他余生想留在那兒，但又無法留下來的無奈，老屋是他一生無法剝離的根，他不能失去根。

兒時，我總覺得老家藏在深山里，太過偏僻和落后，現在，反倒為它的偏僻而倍感慶幸，因為偏僻，沒有商人去投資，沒有人要拆遷掉我家的老房，沒有人切斷我們的鄉愁。

我發現自己錯了，父親及時回來修補老屋是對的，沒有外力的摧殘，并不等于老屋就會一直完整地保存在那里，如果我們漫不經心，對它不聞不顧，那么有一天，它也會轟然而塌。

沒了老屋，游子拿什么來懷念兒時的家園和故土呢？千山萬水地趕回來，連一個落腳地都沒有，只能站在一片遺址上，慟哭不已，那將是何等的悲傷！

不少生在農村，后來進城里的人，常喜歡唱衰人去屋空的鄉村，我想，與其唱衰，不如去做些保護或振興它的實事。比如，常回去看看老屋，像我父親那般，幫它梳洗一番。老屋不消失，故鄉就不會消失，游子就能隨時滿懷期待地歸去。

余沈陽摘自《思維與智慧·上半月》